畢方的話讓我一時語塞。
的確,在我所見到的妖怪裡,幾乎每一個都有著或感人或傳奇的故事,即使是看起來最弱小的妖怪也有著讓人著迷的過去,可眼前這個強大到讓我感覺不到妖怪氣息的畢方卻告訴我,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有一個深奧的過去的。
下午兩點,最後一波午市的客人離開後,熙熙攘攘的燒烤店裡終於清閒下來。
“你好歹也見過不少妖怪了,怎麼還是和普通人一樣呢。”畢方用拇指摸了摸食指指尖,小小的火焰從它指尖躥出,它和人類一樣熟練的點燃一根菸,吐著煙霧。
“因為來找我的妖怪大多數都是有故事的吧。”我回答。
“誰還沒點兒故事了,”畢方說,“只是這故事究竟值不值得講給別人聽,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怎麼講?”
“對有的傢伙來說,獲得強大的力量是值得說道說道的,可也有的傢伙,無論是天地輪迴還是生死轉換,它都不在乎,”畢方從小鐵盆裡拿了個花生米塞進嘴,“這些事情太大了,大到沒什麼精力去回憶去講述,反而一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對這些傢伙來說才是不可多得的奇遇,凡是見到誰都要嘮叨幾句。”
“你是後者?”
“嗯,可以這麼理解,”畢方說,“你覺得我是個厲害的妖怪吧?如果按照常規標準說,我過去確實挺厲害的,天神的侍從,控火的神靈,不怒自威,讓人聞風喪膽,相比之下,現在的我不過是一個燒烤店老闆,沒什麼可自豪的。對了,喝啤酒嗎?”
我還沒回答,滿滿一紮杯啤酒已經放在我面前。
“人們渴望成為厲害的傢伙,總是說什麼要有不一樣的經歷,要有各種冒險,才不枉活一世,”畢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但真到了那個位置你才能感覺到,哇真的太累了,累到無暇顧及你身邊的美好,就好像自己給自己上了一個馬達,突突突的往前走,一刻都不敢停,終於有一天啊,我受不了天神身邊的工作了,麻溜兒的提出辭職,來到了這裡。”
“現在呢?”我問道,“感覺輕鬆嗎?”
“問的好,”畢方說,“我假裝自己是一個人類,還是個開著燒烤店的人類,這在以前是一件想一想都愜意的事情,沒有那些討厭的工作再禁錮我,每天想幾點開店就幾點開店,反正我也不需要掙錢,烤烤肉喝喝酒,日子多美好,可是慢慢的我發現啊,我真的太小瞧人類了。”
它說到這裡喝了一大口酒,我也跟著喝了一口,味道竟然很棒,和我以前喝的酒都不太一樣。
“剛開始一切都還好,我睡到自然醒,四處逛逛,曬曬太陽,聽聽八卦,每天過的和一個人類老頭子一樣,”畢方說,“可隨著客人越來越多,我發現日子沒我想象的那麼簡單,客人對你有所期待,你就必須回應他們的期待,就好像多了一份責任一樣,沉甸甸的,卻挺安心的。這種感覺在我學著人類養了一隻狗以後,越發明顯了。”
“你還養過狗?”
“那當然,我可是在A市混跡多年的,什麼事兒沒幹過,”畢方從兜裡摸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隻普通的狗,正在燒烤店的門口打盹兒,“這就是我的狗,名叫烤串兒,是個特別懂事的老小子,我把它接過來的時候它已經六歲了,所以沒過幾年就壽終正寢啦。”
畢方說著,摸了摸照片。
“它還在的時候,店裡的客人都很喜歡它,總是烤串兒烤串兒的叫個不停,這小子也機靈,總能討到肉吃,每天圍著我撒歡兒,可隨著它年齡越來越大,連肉也吃不動咯,烤串兒讓我理解了你們人類所說的家人。”畢方說,“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感覺到,被另一個生命信任且依賴,是一個多麼責任重大的事情。”
“烤串兒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我問道。
“去年,”它收起照片,“我這種級別的妖怪對生命是沒有概念的,什麼生啊死啊的,完全不懂。直到烤串兒離開,我才開始觀察這些事情,從來我店裡吃烤串兒的客人們那裡我總會聽到,誰誰誰家又有小孩子出生了,誰誰誰家的老人最近又住院了,時間長了我突然覺得,人類活一輩子,真是件辛苦的事情啊。”
“是呢,我們沒有你們強壯,沒有你們長壽,活在世界上的日子是能數出來的,”我說,“我們還要想辦法工作掙錢,不然就會餓死,還有各種沒完沒了的事情和牽絆纏繞著你,隨心所欲這個詞對人類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