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蜀的笑隨著日出展開，空氣溼潤而乾淨，毫無遮攔的草原從地平線延伸至我們所在的岩石下方，一碧千里，恍若被綠色包圍一般。
成群結隊的馬和鹿隨機分佈在草原上，數量之多就彷彿在綠色毛毯上流動，哼唱著歌謠的泡泡們在草原上方漂浮跳躍，時有時無的風捲過草原，露出藏在綠草下的白色花朵。
四野茫茫的芳草如茵，清湛遼遠的碧海蒼天，這就是旋龜說的鹿蜀之原。
我驚訝的說不出話，誰能想到清晨會帶來這麼聲勢浩大的景象，一種說不出的力量迎面衝來，沒有一點緩衝，把我打了個措手不及。
“看起來，很熱鬧吧，”鹿蜀說，“健壯的馬，溫柔的鹿，無盡的天，廣闊的地。”
“可是...這感覺不太對，”我說，“眼前的這些是真實存在的，還是時空混亂導致的假象？總感覺眼前的一切又遠又近。”那種說不出的力量就潛藏在這片草原中。
“都是真的，紐陽山上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鹿蜀踮起腳尖，把手輕輕覆在我的眼睛上，“不信你聽。”
微微的光透過姑娘的指縫，視覺被遮擋後，聽覺開始專注起來，歌謠的哼唱在耳邊，馬的鼻息在耳邊，鹿的叫聲在耳邊，草的摩擦在耳邊，花的綻放也在耳邊。
“聽到了嗎？”鹿蜀問。
“嗯...聽到了，”露水碰到了我的指尖，聽到的一切都化為景象在腦海中浮現，“也看到了。”
手從我眼前挪開時，我已經站在了草原中央。
“我是放牧生命的妖怪，每天的工作就是看管它們，不能讓它們跑的太遠，”鹿蜀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正摸著一匹馬的脖子，“這些馬，和這些鹿，都是人類即將轉世的靈魂，它們在鹿蜀之原稍作休憩，然後重新開始下一個階段的旅程。”
“...你說什麼？”一匹小馬跑到我身邊，很友好的蹭著我的胳膊，“它們是...人類的靈魂？”
“嗯，馬是男人的靈魂，鹿是女人的，可不要小看它們了，這些生命在這裡的時候，可是還能記住前生的事情呢。”鹿蜀蹲下身，靜靜看著一隻鹿吃草，“等找到下一世的鑰匙後，就會忘記以前的所有事情了。”
“等等...”我用手按了按太陽穴，“讓我消化一下，資訊量有點大。”
鹿蜀看了看我，撲哧笑出聲，“我還以為你見過那麼多奇怪的事，對這個已經見怪不怪了呢。”
風像手一樣撫過草原，也撫過鹿蜀的頭髮，它撥了撥自己額前的碎髮，笑起來的樣子和人類沒有任何差別。
“這和別的事情不一樣，這可是活生生的...靈魂啊！”我儘可能梳理著目前得到的資訊。
“有什麼差別嗎？”她說，“無論是人，還是這些草原上的靈魂，都只是生命的一種形態而已，我掌管鹿蜀之原，也就相當於掌管人類的轉世，所有的靈魂只要到了我這裡，都是自由的，自由的選擇來或者走，自由的選擇下一個旅程的起點。”
一隻漂亮的鹿從我身邊走過，異常堅定的追隨漂浮在空中的紫色泡泡。
“這麼多泡泡，為什麼一定要執著於那個？”我問。
“因為那是它選中的鑰匙，”鹿蜀說，“很快，那隻鹿就要離開這休憩之地，重新繼續自己的生命了。”
話還沒說完，漂亮的鹿一躍而起，將紫色的泡泡咬住，整隻鹿就像被泡泡吸了進去一樣消失在我眼前。
“它...”我指著鹿消失的地方張口結舌，紫色的泡泡隨即向著地平線的方向飄去了。
“這和你來時遇到的那些泡泡是一樣的，”鹿蜀說，“當裝載了靈魂後，泡泡就會離開鹿蜀之原，排隊前往紐陽山的靈魂出口，而混入這隊伍的生物，就會在出口變成紐陽山的礦石，礦石經過山的滋養會重生為鹿或者馬，開始新的輪迴。”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就是山下的人類挖走的那一種。”
“他們挖走了大量的石頭，就相當於挖走了轉世的靈魂，”我說，“大自然將這份丟失的靈魂記賬在他們的孩子身上，可他們還是樂此不疲，不知道問題的根源是自己。”
“嗯，就是這樣，”鹿蜀說，“那些被挖走的靈魂，得有多難受啊。”她用手撥開草叢，白色花朵眼看就要開放了，“這些花每隔一天會開放一次，釋放出新的泡泡，每一隻馬和每一隻鹿都在等待自己的泡泡，這可是要排隊的。”
“會不會等不到？”我問。
“會，”鹿蜀說，“如果在前世有牽掛之人，會在這裡等待可以與那個人再次相遇的轉世泡泡，可說不定已經被其他的靈魂搶佔了。”
“如果一直不轉世，會怎麼樣？”
“會和我一樣，成為孤家寡人啊，哈哈。”她笑著說，卻說的很心酸。
“如果是那樣，你就不會孤單一人等著我給你講故事了吧。”我說，“如果有能留下的孤單靈魂，你們應該可以相互陪伴才是。”
“我能看到這些靈魂的故事，有趣的很多，無聊的也不少，可遺憾的是，我年年歲歲守望著如此多的靈魂，能分辨出每一個靈魂的名字，我卻沒有自己的故事，甚至連個可以分享的人都沒有，”她淡淡的說，“時間久了，也就不想看了，你能來，我其實很開心。”
“你如果想的話，我還會來的，”我說，“下次，你給我講講你看到的故事吧。”
“你知道嗎葉克，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無形的事物才能在時光中永不褪色，保持著最初的姿態，比星辰還要美麗。”鹿蜀抓住我的手，放到白色花朵上方，“用手捏住花朵，試試看？”
“會發生什麼？”我開玩笑的問，“不會把我變成泡泡吧。”
“每一朵花都代表一個生命，記錄了一個它幾生幾世的輪迴，你透過花朵可以看到這個生命前世的淵源，”鹿蜀對我說，“如果休憩在這裡的靈魂一直都沒有等到自己期待的泡泡，它的花最終會消失。”
“這意味著？”
“對妖怪而言，只要花沒有消失，轉世就是生命在另一個意義上的延續，可當花消失了，這個生命就真的走到了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