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政權政治開明,而且一般來說並不防民之口,民眾習慣以後,漸漸地就變得大膽敢言。糾評臺的設定,除了糾評御史之外,還有一個叫“不平壇”的所在,上面立有一條牆壁,供任何百姓往上頭貼東西,這樣的風氣、設定,讓天策政權內部的政治比起亂世中的其它地方更加清明,不知道有多少貪官汙吏就是這樣被揪了出來,同時也震懾住了許多潛在的貪腐。
不過,任何東西都是雙刃劍,隨著民眾風氣開放而來的,是糾評御史們什麼東西都敢說。甚至就連軍方的事情,也有人議論。
“難道,我們現在還需要打仗嗎?”
一些商人對於目下天策軍還不肯放棄對外擴張顯得憂心忡忡,誠然,石晉、後蜀境內的政治不如天策來得清明,但畢竟已經可以走得通,只要花上賄賂的代價就可,而賄賂的代價,又可以轉嫁入商品之中,尤其是奢侈品,價錢高了也仍然是不愁銷路的,只要確保商道安全就可。
但如果要打仗,那事情可就難說了。誠然,如果天策軍可以建立一個統一的大帝國,並實現全面的清明統治,那對商人來說當然是一個天堂一般的時代,然而那個有些遙遠,與其寄望於那個,還不如保佑目下的割據形勢,對中小商人也就罷了,對於一些大商家來說,混亂與割據其實也是他們得以謀取暴利的有利環境。
在這種情況下,張邁還要對外用兵,不僅外部受到了阻力,而且內部也出現了不同的意見——而且是強大的反對力量。
去年西征的時候,儘管有著非常大的困難,但天策政權下的農民、牧民以及商人各個階級卻都是擁護的,因為誰都曉得薩圖克的威脅,更知道東契丹西回紇同時存在兩大強敵對一個新生政權來說意味著什麼。但現在,西部的邊患已經解決,連河東都已經納入版圖,印度的商路已經開拓,布韋希兄弟也來錦上添花,西面已無後顧之憂,而東面的擴張,在許多商人看來實在屬於不必要。
尤其是在這個繁華的季節,大小商販都害怕戰爭,張邁如果奪取關中,絲綢之路最重要的一段在接下來半年肯定要斷,而且西方從印度、天方乃至埃及、歐洲來的商人,這次是興沖沖而來,如果他們賺得盆滿缽滿而回就一定會帶動他們的老鄉向東的**,乃至帶動整條絲綢之路的復興。可是相反,如果他們在絲路全面開啟以後虧本而歸,那麼對後來者信心的打擊將是不可估計的。
過去兩年商人們已經承受了相當長時間的不景氣,他們急需一個穩定的環境來賺回過去兩年虧掉的錢,因此,從坊間到糾評臺,到處都潛藏著反對戰爭的聲音。整體來說,反對戰爭的聲音還是比較剋制,大家都還不敢直接否定張邁,只是以“請願”的方式,希望元帥可以體諒小民們的處境。
——————————————“這是民心啊!民心所向!”在涼州劉伶居內,鄭萬達說道。
在他的對面是楊定國,這位國老在張邁回來之後已經正式退居二線,目下不再直接參與軍政,只是保留參謀的權力。
對於長安,楊定國有著比別人都更大的野望,那是他們那一代人曾經連夢想也不敢夢想的地方,但是現在卻已經近在咫尺,可是,楊定國還是本著對這個政權負責的態度,強制地壓下這種衝動,他也認為,在如今的情況下,天策軍是不大可能取得關中的——就算取得了關中,只怕也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老鄭,你放心吧。”楊定國說:“我一定會盡量勸服元帥。我們已經好多年接連打仗了,如今兒郎們,也需要休息一下了。長安雖然重要,但我們不能要一場慘勝!”
——————————————另外一個密室內,一個顯得比楊定國和鄭萬達更老的老人在咳嗽,他竟然是曹元深。
“從蜀國的反應看來,孟昶只怕是躍躍欲試。”曹元深說:“契丹的窺視,是不用去打探都知道的,中原局勢已定,現在耶律德光就只是盯著咱們天策軍,一旦這邊我們出現哪怕一個極小的破綻,契丹騎兵都會如潮水般湧至!而且這次來的就不是耶律朔古,只怕就是耶律德光了!要以西涼之力,而擊敗契丹、中原、蜀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而且咱們曹家到現在也沒握有兵權,就算最後我們僥倖能夠取勝,咱們曹家,也不會有軍功。”
曹元忠點了點頭,道:“如果這樣的局勢還能取勝……那除非元帥是神仙下凡!”
天策如今雖然強盛,但強的是軍威,論財力論兵力都不到整個華夏的兩成,若要以小搏大、逆天行事強行東征,最後的結局即便是最樂觀的人也無法樂觀。
——————————————涼州城內東城,魏仁浦入住了他的新府邸,那是一個富商的居處,富商將之獻給張邁,張邁又將之轉賜給了魏仁浦,經過了一個晚上的慶賀之後,魏仁浦卻很剋制,並未喝醉,今天就在書房內與範質議事,他的腦袋十分清醒。
“東征中原,混一華夏,雖是你我之志向,”範質道:“但如今卻非其時。”
魏仁浦點頭道:“上上之策,還是靜以待變,以窺中原有隙。如今中原無隙,若是強行出擊,到最後也不過是虛耗國力而已。最不堪的情況,是如劉備夷陵之敗,較好的局面,只怕也會如武侯北伐,勞苦而無功!”
範質道:“馮國老從洛陽來密信,也是希望我們勸元帥切不可在此時擅起兵鋒,因如今石逆雖然名聲大臭,但中原士民對我軍卻都還有疑慮,藩鎮又有抵抗之心,蜀國扯我們的後腿,契丹更是虎視眈眈,此時實在不是東征之良機!可是看元帥的意思,似乎仍然堅持要東征。”
魏仁浦沉吟道:“我們必須和元帥保持一致。我料到時候一定會有人加以反對,我們如果也都加入反對的陣營,會使元帥產生眾叛親離之感,那時候只怕要激發他的逆反之心。萬一軍事最後必行,他不信任我們了,沒有人幫他籌謀細節,反而要壞事。不過贊成之時,我們卻還要加以委婉的勸諫!”
——————————————涼州城內,薛府,鄭湘很歡喜丈夫又得以回來,但卻不歡喜丈夫一回來魯嘉陵跟著就來了,她一臉不悅地走開,半點也沒有作為天策軍大將夫人的自覺。
看著薛夫人的背影,魯嘉陵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來得唐突了,怕是夫人將來會怨上我!”
薛復笑道:“無妨。她就是大小姐脾氣,其實沒什麼壞心,對什麼人都是這樣的脾氣,魯兄不要介意就好。”
魯嘉陵微微一笑,道:“言歸正傳,我今日來,是要和薛兄交換一點意見,以為來日的大會作參考。”
“來日大會?什麼大會?”薛復問道。
“還沒定。”魯嘉陵道:“但是元帥將你召回涼州,料來不會只是要讓薛都督與夫人團聚吧。”
薛復哈哈一笑,又聽魯嘉陵道:“而且我聽說,慕容兄、奚兄和唐仁孝也來了。”薛復臉色這才微微一變,道:“什麼?”唐仁孝魯嘉陵說出了全名,另外兩個,薛復卻問道:“哪位慕容兄?哪位奚兄?”
魯嘉陵道:“慕容春華,奚勝!”
薛復大吃一驚,趕緊將門戶關好,低聲道:“他們也來了?難道元帥真的打算逆勢東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