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把這邊的事情好好做,能為大軍省一點,就為大軍省一點,這也是有利於整個大局的大事!”柴榮的老上司見兩個副隊正對派他們來這邊很不滿時,就給柴榮和呼延昭開導著,不過他的口才實在很一般,上面曾說要另外派一個人來做這份工作,但柴榮的這個老上司自尊心卻很強,接到命令後就攬了下來:“張榮,呼延昭,你們要知道,我們境內的糧食雖然還夠調配,估計能撐到來年收成,但打仗在在都要錢的。我們這邊省下一分,就能給高昌省下兩分,給疏勒、沙州省下五分,給寧遠、涼州省下七分!我們多掙得一口糧食,後方就能多省下許多費用,所以現在啊,能不花錢儘量不花錢,能靠戰鬥空閒多積攢點物資,就多積攢點物資。”
多積攢點物資,就目前來說,就是讓柴榮他們多撿幾坨牛屎……“咱們堂堂天策大唐,居然還需要省這幾坨牛屎?”呼延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姑臧草原的時候,軍方是儘量地滿足他們,養得一些少年兵——尤其是在訓練中表現優秀而受到嘉獎的少年兵都有點兒傲氣,現在讓他們來監督俘虜撿糞搬草,呼延昭能不認為自己大材小用麼?
“牛馬糞混合爛泥,也可以燒爐灶啊!”隊正說:“其它的燒柴,還有黑火水,都另有用處,吃飯、取暖這些事情,能就地取材,便儘量就地取材。我聽說,如今後方又要來催逼了!”隊正其實也非常不滿,他在跟柴榮說河西那邊的事情:“前些日子,南面有人經過輪臺山道,來到這邊,說的卻是後方怎麼缺錢的事情!”
“缺錢?”
“是啊,聽說河西缺錢,好像開始為了我們打仗舉債了……孃的,邊境榷場開通商路,不是賺了很多麼?怎麼就這麼不經花呢!”隊正說道:“他們說現在開始在發債票子來支撐我們打仗了,要我們一定要打勝仗,一定要趕快打完仗——孃的,打仗的事情哪有這麼簡單的?我們說贏就能贏的麼?回紇人現在是拼了性命,後方的那些人卻還在斤斤計較……”
他說著說著跑題了,忽然想起,在兩個少年面前可不能說太消極的話,忙改口道:“但咱們不管後方的那些文官,至少也要想想元帥和都督的難處!現在他們肯定很為難,否則都督不會下令讓各營各軍都要謹慎用錢糧的,前幾日楊涿都尉練箭時大手大腳,將一些少了羽毛的箭扔掉,都被都督訓了一頓,說要是人人都像他一樣,這場仗也不用打了,自己就把自己浪費垮了,罰了他一個月的餉糧呢。”
其實,楊易所承受的壓力,比這位隊正所說的還要大得多,鄭渭雖然募集了不少錢以維持北庭的軍事費用,但文官集團仍有不少不滿的聲音,糾評臺因張邁在前線不敢公開反對,但也有人旁敲側擊地說前線的費用太大,壓榨了後方的民生,從河西到安西許多地方的經濟也確實受了影響,尤其是安隴草原的歸唐部落,天策軍從他們處徵到了許多羊群趕往北庭,原本許諾好了要給多少銀錢的,現在也變成分批歸還,這讓許多牧民充滿了有心,要從商人處募捐去填補這個缺口,商人們又要有怨言,要以穀物來代替,倉司所囤積的穀物又是維繫安隴糧食價格以及北庭軍糧的重要支柱,不能輕動,要從農田區收取糧食,又怕農民會有意見。
現在中樞那邊是儘量東挪西借,為了這場大戰,前方的將士固然拼死拼活,後方計程車農工商卻也都勒緊了褲腰帶榨出了許多資財,因此鄭渭發了致楊易的公開邸報,要前線將士打仗用度都省著點用,鄭渭發這樣的公開邸報用意十分明顯,那就是希望楊易能夠考慮到他的難處,表一個態來配合他,好讓他說服士農工商各個階層。
同時行文之中也帶著一些期待,在結尾處敦促前方儘早結束戰事,以免這場戰役拖垮了整個天策大唐的經濟。鄭渭頂住了壓力,楊易要的物資錢糧他沒落下一樣,楊易這邊也就得顧念一下鄭渭,因此有了這次要全軍節省的行文。
“所以,你們在這邊乾的事情,是很重要的,懂得麼?”
柴榮的這個隊正其實言辭不甚通達,他心裡實際上又不大滿意後方對前線指手畫腳,不過上峰命令傳達下來,他也得傳達下去,呼延昭哼了一聲,甚是不以為然,柴榮卻好像聽進去了一般,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現在我們打的是傾國大戰,既要後方和前線齊心,我們前線也要和後方齊心,後方和前線齊心是儘量支援我們,我們前線和後方齊心則是儘量顧念到他們也有難處,安隴的老百姓,日子也不好過,我們所用的錢糧雖然從文官那裡經手,但最終都是從他們身上出,我們這邊十幾萬人,浪費了一百個錢,就要從他們身上榨取幾百錢,一人浪費一升米,後方就要添補數萬石,一人節省一根柴,後方就能省下不知多少錢,在此時艱當中能節省則節省,能幫添就幫添,隊正,是這個意思吧。”
隊正大喜,道:“對,對!就是這樣!”
呼延昭聽柴榮說到“既要後方和前線齊心,我們前線也要和後方齊心”也忍不住點頭,說:“那也是,後方的百姓,日子也過得不容易。”
他之前很不歡喜文官們的指摘,但聽柴榮說到錢糧乃來自老百姓,心思便轉了個方向,覺得確實不能浪費。
隊正又道:“此外,你們看守的這些俘虜,以前雖然是我們的敵人,但元帥說了,他們年少無知,都是被薩圖克還有天方教的人給教壞了,看著他們年紀不大,如果我們能夠善待他們,常給他們說說道理,就未必不能將他們重新教好。”
“隊正的意思,我明白。”姑臧草原上的文訓雖然沒有上完,但行軍作戰的幾條原則卻是很早就已經教下去了,其中就有“善待俘虜”一條,柴進道:“我們的敵人是薩圖克,我們要打到的是利用天方教教義為非作歹的回紇貴族,而不是這些被薩圖克欺瞞了的回紇少年,他們其實也是久被薩圖克欺壓而不自知,我們如今要做的就是點醒他們這一點,讓他們早日醒悟過來,對吧。”
唐軍對於如何對待俘虜,如何改造俘虜,本有一套成型甚至成文了的章法,這些章法印成了小冊子,校尉以上多有一本,柴榮和尋常少年士兵不同,他總能留心到一些別人不大留心的事情,早在姑臧草原時也讀過幾本這樣的小冊子,所以這時隊正一說他就應答如流。
隊正聽了更是歡喜,道:“對,對!不過這些小回子執拗得緊,要教導得他們歸正並不容易。”
“我明白,”柴榮道:“不過這些事情,需要耐心。”
三人正商量著如何勸化這些少年回紇兵,陳風笑在外面闖了進來,道:“隊正,副隊正,不好了!那些小回子又造反了!”
隊正吃了一驚,柴榮道:“我去看看!”
衝出帳門,騎馬趕往事發現場,只見幾百個回紇俘虜跪在地上,天策少年軍數十人騎馬持刀監視著,石章魚正拿著鞭子在抽打一個十五六歲的回紇少年,柴榮見場面已經控制住先是心裡一鬆,跟著卻叫道:“住手!章魚,你幹什麼!”
石章魚見是柴榮來,才恨恨地拋下鞭子,指著自己腫了且帶著血汙的眼角說:“這傢伙竟然敢那石頭砸我的頭!如果不是閃得快我這隻眼睛只怕就瞎了!”
那個回紇少年抬起頭來,他剛才被石章魚抽打地滾在地上作一團,這時卻又狠狠地盯著石章魚,竟無半點懼意,有的只是痛恨!
柴榮見著就知有蹊蹺,問道:“他為什麼用石頭砸你?”
石章魚訥訥說不上來,道:“誰曉得!”
柴榮問陳風笑,陳風笑道:“我不知道。”問庚新,庚新也推不知,其他少年兵也不肯“出賣”石章魚,有一個懂得一些唐言的回紇少年叫道:“他……他先打人的!還罵人!”
柴榮問道:“你為什麼打罵他?”
石章魚被問住了,憋得臉有些紅,柴榮問道:“怎麼,難道是什麼說不出口的理由?”
“有什麼說不出口的!”石章魚冷笑道:“這些回子,他們的嘴臉我看著就討厭!所以就抽他兩鞭!”
“看著討厭就抽他兩鞭……”柴榮臉色一沉,道:“我們在姑臧草原上,老隊正教我們該如何對待俘虜的,你還記得不!”
石章魚訥訥說不出話來了,柴榮又道:“如果是戰場殺敵,你別說抽他幾鞭,就是一刀殺了他也沒什麼。但在這裡虐待俘虜,你算什麼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