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查爾抵達涼州的第二天,楊易的書信也到了,張邁眼看薩圖克變得這樣厲害,已有對付他的意思,可楊易卻在信中說,像薩圖克這種情況,不會守,只會攻,又說薩圖克現在一定有很多內部問題,所以他必然亟需對外擴張,明年春暖雪融之際,就是薩圖克對外用兵之時。
信到來時正是凌晨,張邁經過昨夜的會議用神過度,甚是疲倦,就讓馬小春念給他聽,馬小春唸完道:“楊都督這封信可寫得有些奇怪,既說薩圖克內部有很多問題,又說他亟需擴張——既然內部都還沒搞好,怎麼有力氣對外?他會不會是漏了個不字?”
張邁睜開眼來,他的身體疲倦,但從他的眼神中就可以發現他的精神卻十分清醒:“楊易沒寫漏字——正因為回紇內部問題多,所以才要對外擴張,一味防守反而沒有出路。換了是我也會這樣做的。”
馬小春道:“這樣說我們豈非要和他對攻?”
張邁的手敲著木幾,道:“快請郭師庸、李臏、曹元忠、慕容歸盈四人來議事。”
不久四人來到,看了楊易的書信後,慕容歸盈道:“楊都督所言甚是,老朽深表贊同。”
郭師庸等也都點頭,曹元忠道:“現在的問題是,明年薩圖克會進攻哪裡?”
李臏道:“我軍與薩圖克接壤的地方,一個在寧遠,一個在北庭。寧遠有山河阻隔,薩圖克當初會集諸國聯軍也不能攻下,現在郭洛都督又經營了這麼些年,防禦必然更加嚴密,就算薩圖克傾全回紇之兵力南下也未必能夠突破。但北庭這邊我們經略未久,東方契丹人又隨時會西進,雖然現在嶺西回紇出現變故,但按照契丹與阿爾斯蘭的協議,乃是要扶植一個回紇領袖來牽制我們,至於是阿爾斯蘭來牽制我們還是薩圖克來牽制我們,其實都沒什麼區別。若是他再一次與契丹東西夾擊北庭,那麼就算這一次我們有了防範,北庭方面只怕也會很吃力。我建議即刻向北庭增兵。”
曹元忠道:“我贊成李司馬的主張,如今新兵第一批已經練成,是否派一員大將率領前往北庭?”
慕容歸盈暗中觀察張邁的神色,見他眉頭微微一皺,就知道張邁絕不會將新兵分批弱化地派出去,介面道:“如果是打防守戰的話,兵力足夠就行,倒也不一定是兵力越多越好。北庭的屯田,多出不了多少餘糧,過去這一年因為戰爭,牧民在紛擾之間,其收成也不好,要從高昌、伊州轉運糧食的話,多一個士兵就要多一份糧餉。我看不如派曹昆、姜山、薛雲飛等進駐龍泉、折羅漫山城,就近補給,一旦有事飛馳北上,數日就可抵達。”
張邁微微頷首,郭師庸道:“軍隊需叢集作戰才能發揮最大作用,將精兵拆分開來,總體戰力必然削弱。慕容春華非守城名將,而且以府兵作為守城的主力,既浪費又沒必要,我們不如調集一批民兵進駐北輪臺城,這樣就可以將慕容春華用以守城的兵力解放出來。”
張邁又微微點了一下頭,道:“那就這麼辦吧。不過曹昆等人且不用動。”
諸將各去行事以後,馬小春注意到了張邁的神色並非非常滿意,問道:“元帥,幾位將軍的話不合你的意麼?”
張邁舒了一口氣,說道:“有一點,他們也都提出了怎麼應對問題,可是……”
他沒有說下去,馬小春道:“可是他們沒說出如何走在問題前面。”
張邁哈的一笑,看了馬小春一眼,道:“你腦中挺好用的嘛。嗯,不錯……他們能想到如何應對問題並執行下去,那已經很好了。但那種讓我驚喜的意見,才是我最期待的。不過這樣的人,我軍中也沒有幾個……”張邁的眼睛眯了起來,望著窗外:“我現在身邊,只有鄭渭一個,不過他不大懂大戰。”
“那會打仗的呢?”
“會打仗的,”張邁悠悠道:“楊易,薛復,還有……曾經的阿洛……”
——————————————郭師庸除了主抓的姑臧草原的訓練,也負責兵司的軍務調動。他回去後便調集三百民兵頭,讓他們趕赴北庭。
原來唐軍自疏勒攻防戰之後,訓練成了一批“民兵頭”,其實按照正規的叫法應該叫民兵副火長、民兵副隊正、民兵副校尉、民兵副都尉,每一個都有相當豐富的防守經驗與組織能力,而且還有將普通民夫迅速培訓成一個能夠助防的民兵的經驗,每一個人都能較快地組織起來數十人、數百人的隊伍,三百個民兵火長,足以組織起一支萬把人的防守部隊守好一座城池,也能維持相當規模的運輸部隊。因這些民兵副火長、副隊正、副校尉,因其直接面對的通常是下層民夫,所以這些人就俗稱他們為“民兵頭”。
平時天策軍並不養民兵,但卻養著幾千個“民兵頭”,這些人並不擅長野戰,單位戰鬥力也不甚高,但靠著他們卻可以迅速組織起來一個十幾萬人的協戰集團來,所以張邁將他們視為至寶。
使用民兵頭的原則是讓他們趕赴戰爭地點然後“就地徵募”,但郭師庸考慮到楊易也許另有安排,忽然想起了剛剛要安置的那一群涼北降軍來——也就是郭威剛剛征服的休屠、白亭兩部。
這兩個部落抵達涼州後,有司將他們暫時安置在涼州城西郊,準備開春了再另外選擇一個地點讓他們去安生,郭師庸忽然想起他們來,因想:“這幫人剛剛投降,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心悅誠服,放在涼州肘腋之間未必妥當,若仍然讓他們回休屠澤去,怕又會萌生事端,不如就讓他們遷到北庭去。”既要遷徙休屠、白亭兩部,乾脆就連明威府也徵調過去。郭威雖然打了一個勝仗,大大地出了風頭,但在郭師庸眼中他也就是一個“非正途”出身的副都尉而已。
簽押令下了之後,郭威卻不奉命,說:“我是直隸於元帥,不能這樣就將我調走。”
郭師庸從部下那裡聽到回覆後怒道:“小小一個副都尉,竟敢不奉我的命令?”
在曹元忠升了上將之後,郭師庸也跟著升了,而且他如今又執掌著中樞兵權,乃是軍中除張邁之外級別最高的將領,這時發出一個徵調令,區區一個民兵副都尉郭威竟然不奉,焉能不惱?
旁邊楊桑乾忽然道:“其實他不奉令,倒也有點道理。”
郭師庸怒道:“有什麼道理!”
楊桑乾道:“他的明威府乃是民兵府,民兵比府兵低半級,所以他是副都尉。可是這民兵府是元帥新創制的,兵司都還沒造冊呢,所以道理上來講還不屬我們管。”
天策唐軍這時雖然逐步成熟,但仍然處於創業階段,所以張邁常常根據需要而創制一些新的編制與體例,若這種新編制、新體例能夠適應需要就會保留下來並發展成為規制,如果不符合需要則會淘汰。
天策唐軍只養民兵頭不養民兵,所以郭威的這個民兵府乃是一個實驗性的、暫時性的編制,尚未列入明文,按道理上來說,果然得經過張邁首肯才行。
郭師庸是老派的軍人,雖然惱火卻還是按規矩行事,無奈,只好派人去找張邁,張邁這才想起郭威來,便讓馬小春去傳令讓郭威奉命,不久馬小春回來說:“元帥,那個郭威真是不識進退的武夫,我去傳令,你猜他怎麼回答?他竟然說他有件事情正辦到一半,希望元帥能多給他一點時間。元帥你說是不是很好笑?他小小一個副都尉,為一點小事情也要煩元帥,元帥日理萬機,哪裡有功夫跟他羅嗦。我已經罵了他一頓,讓他趕緊將那些破車拆了去兵司聽命。”
張邁一愕,問道:“什麼破車?”
馬小春道:“他帶著幾百人在郊外擺弄幾輛大馬車。又讓人騎馬往車衝,不知道在幹什麼。還有幾個工匠在旁邊拿尺子量來量去。”
張邁一沉吟,道:“走,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