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賓客都愕住了,郭威臉上不喜也不訝,又行了一禮,道:“好,那我明天再來。”
河西不比中原,民眾都能保有武器,只是必須接受官府的監管而已,所以民間也有不少兵器,合舍裡本有民兵首領的背景,郭威又得了張邁的委任,行其事來便名正言順,第二日鄭濟果然準備好了錢糧,武器馬匹卻要三日之後合舍裡才籌得全。
那晚與會的一些賓客揣摩鄭濟之意,也認為其中必有蹊蹺,有七八人便也跟著出錢出糧,又制了錦旗,因此這兩百人從涼州出發之時竟是旌旗飄揚、刀馬齊備,而且還有許多鑼鼓,已成了一支民兵,只是沒有統一的軍裝而已。涼州本多散勇,人性皆趨炎附勢,因見這支民兵聲勢漸成,又有一百多人來投。
那明威戍在馬城河中游,郭威帶領這三百餘人進駐明威戍,錢糧都捆上木筏,順流而下,民兵之好用處,在於這批人既能為兵,又能做苦工,一切事務都由這三百人親力完成。明威戍是唐朝時留下的一箇舊城堡,乃是長城的一部分,長城損壞甚多,以天策軍如今的民力也沒法修繕。至於休屠部所在的休屠澤,那更遠在長城之外了。
郭威到達明威戍之後踏勘周圍地形,然後帶領三百民兵將糧倉中放了不知多少年、在唐軍到達這裡之前早已被人忘記的發黴穀物搬了出來,混了些泥土,壘在明威戍堡牆的斷殘處,郭威就在勞作的同時進行編伍,其時天氣已冷,他上午訓練民兵,下午率眾幹活,白天將商戶們所贈的旌旗插滿了明威戍,晚上點燃篝火,火光讓明威戍成了方圓數十里的地標。
丁浩、田安問什麼時候去打休屠部,郭威道:“不用著急,時候到了他們自己會送上門來。”
天氣漸漸轉冷,附近有一百多帳沒有隨同休屠部造反的牧民見明威戍牆壁完好也進來避風,郭威以穀物為誘,將他們也組織起來,讓其男子也幫忙防務,讓其婦女幫忙料理後勤,如此又解放出了許多人手。
牆壁修整完畢以後,軍訓也告一段落,民兵訓練與府兵訓練不同,要求要簡單得多,府兵訓練要求士兵都能按照正確的招式使用武器——那是軍隊經過千百年積累所形成的法門,教會士兵這些法門,重塑他們的種種行為舉止,但民兵卻只是順其性而行,郭威主要是給士兵配備武器,卻只是教會他們聽從命令,並激發他們能儘自己的勇氣與力量,讓他們靠著已有的本事來搏鬥。
這時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有一部民兵進駐明威戍的事情也漸漸為涼北諸部所知,只是見郭威組織嚴密,未有部落敢來輕犯,郭威也沒有深入叛軍所在去主動進攻。
丁浩有些沉不住氣了,道:“校尉啊,咱們的軍糧也越來越少了,元帥給我們又是三月期限,難道咱們還能在這裡過一輩子不成?”
郭威卻道:“不用著急。”這時他白天已經分出人手,以百人為隊,兩隊出去巡邏,一隊出去打魚、放牧,以增加明威戍的食材。又讓婦女燒泥土做了幾十個爐子,又派了幾十個民兵去伐薪燒炭。
那馬城河的下游分兩支匯入兩個內陸湖,一個就是休屠澤,另外一個叫白亭海,兩個內陸湖的周圍就是涼北遊牧部落夏天放牧的樂園,距離明威戍約二百里。
但是入冬以後,河水漸有結冰之勢,以往在休屠澤附近遊牧的牧民都要南下避冬,如今發起叛亂,就只能南下劫掠了。
這天郭威出堡,見堡壘之外所有草類都已經凍死,對丁浩道:“差不多了。”卻下令將防範放鬆了,旌旗也都收起來,只是每天仍然派幾十個人出去望視。
三日之後,田安回來說:“今天有一夥牧民闖到長城邊上,見著我們之後又回去了。”
郭威道:“他們今晚多半要來!”下午就讓所有人都休息,入夜以後放起了篝火,每十個士兵靠著一個炭爐,又在各處安插了鑼鼓,讓婦女孩子都呆在鑼鼓旁邊。
三更以後,有一千多叛軍悄悄靠近,等到明威戍內篝火漸漸熄滅,才有人從較低矮的牆壁處爬了過來——明威戍只是邊境小堡壘,有些地方牆高只是七八尺,算不得城牆,所以可以攀越過去。這些人進來後卻發現堡內靜悄悄的,一些值夜的人都躲到屋裡睡著了,心中大喜,便去開了門戶,一千多人湧了進來,刀矛就向離得最近、躺在牆角睡覺的天策民兵砍去,觸刀處感覺怪異,點亮了火把才吃了一驚——卻都是披在羊皮下的草人!
“上當了!”叛軍首領叫道。
便在此刻整個明威戍的燈火都亮了起來,跟著四面八方鑼鼓狂響,點亮火把的是老人孩子,敲響鑼鼓鍋盆的是婦女,火光鼓聲之中讓人感覺整個明威戍到處都是兵馬,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郭威率領四五百人從內堡殺出,叛軍大亂!
天策民兵在屋內都用手捂著炭爐,所以手腳柔軟有力量,叛軍在外面凍了半夜,手腳都僵硬了,接戰時連活動都不利索!加上人心慌亂,根本就無法作戰。
郭威揮動張邁所借橫刀砍將過去,寒冷之中力道也沒法全力發揮,可是同樣的,寒冷之中只要割開一道口子寒風一吹進來,那便如有人用刀不停地在傷口上割一樣!在這等環境下,除非是特別兇悍者或者經過嚴格訓練的精兵,否則極容易喪失戰鬥力。
叛賊們哇哇大叫,有倒地的,有逃跑的,有投降的,戰況完全是一邊倒。郭威在這一個多月裡早將民兵分成上中下三批,上兵戰鬥力最強,約有五十多人,在這寒夜裡頭奮力衝殺,在各種有利條件的助力下已足以沖垮叛賊千人之眾,中兵百餘人隨後趕來助戰,下兵在後面幫忙剿殺尚未投降者並收取俘虜——郭威想到的辦法卻也容易,根本就不用繩索捆綁,只是衝上來將叛賊的衣服扒掉,冷風一刺手足僵硬,整個人登時都蜷縮了起來,就是想要反抗也沒辦法了。
郭威領人在前不斷衝殺,中兵居中照應,下兵則將扒掉衣服的叛賊不斷趕到準備好的幾間大屋子裡頭,一開始還是強推硬搡,到後來屋內人漸漸多了,又可躲風,人擠在一起可以互相取暖,那些投降的、受傷的,避寒風如避刀槍,就如羊兒一般自己跳進屋內去,塞滿了一個屋子,那鐵鏈一鎖便困住了百八十人,如此連鎖了十二間。
那邊丁浩卻隨郭威騎馬殺出十餘里,這才回來,第二天等到下午才將俘虜放出來,這些人在屋裡擠了一夜,又餓了一個晚上、一個下午,早就手足痠軟,更沒法抵抗了。
田浩清點人數共九百多人,昨夜一戰,傷俘不少,死了的卻不多,許多孩子在旁邊見到九百多個男人赤條條蹲在地上都哈哈發笑。
民兵們持刀在四周站好,郭威環顧當場,喝道:“元帥對你們不薄,你們為什麼要造反?”
這些牧民能有多少見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哭了起來,有的求饒,有的道:“不關我們事,是族長要造反的。”卻有幾個極其兇狠的還在那裡怒罵。
丁浩大怒,將那幾個還在叫罵的拉出來砍了,其他人望見心驚膽寒,哪裡還敢再吱聲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