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延徽從大帳出來,神色凝重,一群少年剛好策馬馳近,見到了他一起在馬上行禮,這群少年之中有一個面如冠玉、五官秀雅,與其他少年的粗獷完全不同,即便穿著胡人的服裝,也一眼看得出乃是個漢家少年。
其他人行禮過後自行離去,只有這個少年跳下坐騎,牽著馬跟著韓延徽走入草原深處。
“父親,出什麼事情了麼?”這個少年叫韓德樞,乃是韓延徽的兒子,自幼有天才之譽,淹通詩書,深得耶律德光的喜愛,甚至誇之為“國之寶也”。他年紀雖小,卻已經有觀顏察色的本事,看到父親的神情就猜測可能出了大事。
韓延徽道:“來到草原,不覺已經很多、很多年了。”話聲中帶著悠長的嘆息。
“父親,你又想家了麼?”韓德樞問道。
“家……”
不知不覺中,韓延徽竟然望向了南方。
當初他作為中原的使者出使契丹,卻被耶律阿保機強行留下——正因為契丹人有這樣的野蠻習慣,才使得當初範質在進入蘭州的時候惴惴不安。當其時也,不投降,重則受死,輕則被囚禁虐待,韓延徽沒有蘇武那樣的氣節,在耶律阿保機先硬後軟、軟硬兼施之下終於投降,成了契丹的重臣,與聞軍政大事,契丹能有今日的輝煌,韓延徽在制度設計與政務執行方面有著很大的功勞。
可是即便得到如此重用,他的心卻還向著中原,草原的生活他不習慣,契丹軍事上雖然強盛,文化上終究只是夷狄,哪怕居住了好幾年,韓延徽依然不能忘記中原的水土鄉情,更不能忘記家鄉的老母親。
終於有一次他藉故逃回了後唐,可惜回去後的他並沒有得到重用,更在中原結了一個仇家,為了避禍他再次亡命出塞,耶律阿保機竟然沒有計較他的逃亡,仍然委以重任,這種知遇讓韓延徽不能不產生感激,再說在中原沒法得到的富貴與權勢,他卻在這裡得到了!
既然如此,還回去幹什麼呢!
這個念頭盤踞在他心裡已經很久,甚至代替了他心目中因讀聖賢書而具有的華夷之辨,可是今天,不知為何,他忽然又生出了懷土之意。
“西北出了個大人物!”韓延徽說。
“大人物?”韓德樞道:“父親是說張邁?”
“對!”韓延徽道:“半個月前,細作剛剛傳回了一本《安西唐軍長征變文》——那正是張邁起家的經過,我已經細細讀過了。”
“啊!”韓德樞乃是契丹境內第一才子,聽了心動起來,很想讀讀他早就聽過名字的這篇變文。
“如果這篇變文不是真的,如何解釋張邁在短短數年之內橫掃西北,聲威波及中原、漠北?如果這篇變文是真的……”韓延徽竟然仰天而噓:“為何這樣的英雄,不誕生在中原,不出現於二十年前!”
韓德樞看著乃父的失態也有些發怔,他長於塞外,對中原沒有他父親那樣深厚的故鄉之念,但也從乃父的這一聲長嘆中琢磨出了一些味道來:“父親,你該不會……又想家了吧?”
家?
韓延徽悚然動容,回過神來,但隨即大搖其頭!
家!
自己的家,不已經安在塞外了麼?
如今已經回不去了,如果說第一次逃回中原時,他還能以無奈推卸同胞對他的指責,那麼現在就再不可能回去了,契丹國境以外的所有漢人都絕對容不得他這個當代第一號漢奸!後路已經堵上,他還有他子孫唯一的出路,就是輔佐契丹一直到稱雄天下!
是的,只有如此了!
“如今不但隴右出事,連漠北也受到了震盪。”韓延徽將剛才大帳內葛覽來使的事情簡略跟兒子說了。
韓德樞年紀雖小卻頗有見識,道:“漠北震動?不過應該沒事吧,天策軍的事情我也聽說過,那個楊易就算再強,但能守住北庭已經算不容易了,要想突入漠北,我想他們還沒這個實力。”
“你錯了!”韓延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