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邁聽了嘴角不由得咧出一絲輕笑,心想別看鄭渭一副斯文樣,原來骨子裡頭仍然是個奸商。
“可是,”楊定國道:“你這樣的話,豈非以暴易暴,那樣他們肯定會站到回紇那邊一起來反我們的啊。”
鄭渭道:“這就要看手段和技巧了,其實無論是唐民也好,胡部也好,對於能與我們同生死、共進退的,可以先行減稅,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到來對大夥兒來說乃是莫大的福祉。至於還在和我們耍心機的諸部…………”他說著望向張邁與李臏。
張邁支著下巴,道:“伯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是要營造出一個局面來,讓胡沙加爾做醜人,而我們來做好人,對麼?”
——————————————————————在大昭寺僧侶的招待下,前來覲見的諸部個個吃得湯足飯飽,張邁和楊定國輪流接見他們,認真地聆聽著他們的苦難史,並與他們分享安西唐軍以前被回紇人壓迫侵擾的痛苦,說到回紇人姦淫擄掠的罪惡,雙方真個是投契得不行,對於回紇,也大生同仇敵愾之感。
“欽差大人啊,”吐蕃蔥嶺部的使者默泣著,說:“我們每年將牛羊交上去後,留下的東西自己都填不飽肚子,這樣下去,我蔥嶺吐蕃非亡族不可!”
“放心放心,”張邁道:“等打敗了胡沙加爾,驅逐了回紇,我大唐一定會還大家一個太平世界!”
跟著疏勒突厥的使者也來哭窮,道:“我部本來就年年鬧饑荒,不怕欽差大人笑話,我部連族長都是皮包骨頭,可都已經窮成這樣,胡沙加爾還不肯罷休,今年夏天,忽然說什麼北方有戰事,說每一帳要上交羊四蹄,合族上下貢馬一百匹,可憐我們羔羊才剛剛長成,又被回紇給搶了去,只是回軍勢大,我們突厥沒落之餘卻又不敢違抗,只好聽從,如今部內牧民個個空著肚子強撐,三歲孩童都跟著羊兒啃草根了,再這麼下去,我們怕是挨不過今年的冬天。”
大昭寺群僧在旁聽了,無不難過,藏經院首座慈悲之心大發,幾乎就想開口借糧幾許,卻聽張邁指著疏勒的方向怒道:“這些回狗,真不是東西!”拍了拍那突厥使者,說:“放心,咱們一起發兵,等打下了疏勒,他們搶了你們的東西,我都幫你們搶回來!”
那使者有些尷尬,說:“我部人飢無力,怕幫不了唐軍什麼。”
張邁道:“放心!只要大夥兒都肯來,將疏勒圍住了,打仗的事情,自有我大唐的鐵騎衝鋒!至於餓肚子的老弱婦孺,可送到大昭寺來,暫時由寺僧撫養,我們雖然也沒有多少存糧,但大家是兄弟,是親人,有飯一起吃飯,沒飯一起喝粥。等打敗了胡沙加爾,驅逐了回紇,大家就都有好日子過了!”幾個小部落的族長被張邁同甘共苦的誠意打動,紛紛點頭。
張邁因說起當初起兵之初艱苦奮鬥的日子,道:“當日我們才起兵時,也是瞻前顧後,覺得以我們眼下在西域的兵力比起回紇來少了許多,哪知後來接戰之下才曉得,原來回紇只是一隻紙老虎,一戳就破了,所以千里遠征,如入無人之地!各位無需顧慮,儘管起兵,只要我們肝膽相照、聯手抗敵,胡沙加爾的滅亡便只是時間問題。”
唐仁孝、石拔等聽張邁說起往事豪情,無不振奮,諸部使者對共同出兵一事卻只是信口答應,但表示要先回去跟族長確定,大多沒什麼熱情。他們又在山上留了一夜,第二日便淡淡而去,只有三個和大昭寺關係最密切的部落——昭武九姓中的石、安、何三部,才同意出兵幫助唐軍共抗回紇,雖然這三個部落加起來還不到兩千丁,但三個族長都是親自上山,張邁便好生招待,對他們與其他不同。
法信嫻熟世務,見其它各部如此反應,已經揣摩到了他們的心思,不由得有些失望,來對法如道:“鄭渭、李臏說的不錯,這些人都不可倚靠,他們不會出兵的。”
法如卻淡淡一笑,說:“在這西域之地,無威者不能立德,大昭寺山下一戰只是讓諸部知道了張特使的大名,要使諸部從命,需得先破胡沙加爾,手握生殺之刀,使諸部敬畏,而後再收民心,使諸部敬愛。世間若無地獄,誰人敬重佛祖?佛法如此,世務也如此。”
法信心中有悟,低頭默唸善哉,又道:“可是若無諸部助陣,只憑唐軍四府三部的話,能在博格拉汗趕到之前攻下疏勒麼?”
法如道:“這不是你我考慮的事情。但我看今天張特使的應對,顯然是心有成算,他有如此自信,必有道理,你我全力協助他便是。”
法信想想這一路來唐軍的戰績,精神亦為之一振,再無猶豫。
————————————張邁自昭山夜宴之後,對諸胡的習性已經瞭然於胸,這次雖然沒爭取到諸部的出兵支援,心情也半點不受影響,前方郭師庸與安守敬調兵遣將,將戰線推到了疏勒城外三十里,張邁率領三百唐騎,法信率領三千民壯,押解了糧草,趕到軍中,郭師庸指著前方給張邁看,原來胡沙加爾亦已派兵出城,與唐軍對峙。
郭師庸對張邁道:“眼前的局勢,對我們不利。”
“為何這麼說?”
郭師庸道:“據阿布勒派人送來的訊息,城內胡沙加爾大概有一萬多的兵馬,他又在城內造謠,說唐軍每得一城,男子殺盡,女人全部擄為軍妓,所以城內居民人心惶惶,尤其是天方教徒,都有決死守城之志。祆教的長老也都表示會支援胡沙加爾哩。”
張邁道:“胡沙加爾有居民幫忙守城,可我們在城外的農村也有數萬農夫擁護我們啊。”
郭師庸苦笑道:“特使啊,你說這話,是在跟我抬槓麼?回紇軍的兵力不在我們之下,可是他們卻比我們多了一座大城——若是城外野戰失利,隨時可以退回去據城堅守,我們要是失利,卻是缺乏退守的城防——眾多鄉村都無險可守,大昭寺的情況我聽說了,也不是個可以堅守的地方。可以說,回紇是有矛有盾,我們卻有矛無盾,攻守之際,局面自然會對我不利。至於那些農民,他們雖然擁護我們,可鋤頭和鐮刀能用來攻城麼?我和守敬商量過了,若我們要在這個地區和回紇取得均勢,得先取下疏勒,但阿易雖然已經去了下疏勒,可他兵力單薄,未必能夠取勝,最好我們這邊拖住胡沙加爾的主力,卻分兵前往迂迴援助阿易,先取下疏勒,一步步削弱胡沙加爾的外圍防線,然後再謀奪疏勒本城。”
張邁聽郭師庸說道城市、鐮刀,心中一動,就在這時,敵陣賓士出一隊騎兵來,試探性地攻擊唐軍的左翼。
左翼是安守敬的部隊,訓練精足,陣勢十分堅硬,安守敬軍中遠端部隊本來就多,在組成陌刀戰斧營時,又從第一折衝府那裡選換了不少弓弩手,這時前線立起盾牌,後方弩箭齊發,當先十餘騎紛紛落馬。
郭洛一招手,唐仁孝率領龍驤營馳出,回紇那支騎兵只是試探性進攻,眼見無法得利便斜斜撤回,龍驤營尾隨著這支騎兵,直犯回紇本陣!回紇軍中阿拉伯弓箭手亦射箭回擊,郭洛望見,下令鳴金。
這個小小的試探戰,雙方都沒撈到什麼好處,張邁想了一想,道:“不,不能分兵!這種戰術既然我們想得到,胡沙加爾也就想得到——那樣做肯定會中對方的圈套。兵以正合,以奇勝!咱們先設法打上一場野戰,而且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打贏,然後……”
“然後怎麼樣?”
“然後……”張邁勒了勒汗血王座,眺望四野,道:“然後我就讓大夥兒見識見識鐮刀的力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