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醒來時,茫然坐在窗前,桌案上伏著一張潔白如雪的宣紙,他已磨好了墨,卻提著沾了墨汁的毛筆不知從何處畫起。
窗外的雪綿綿的下著,楓樹也時不時落下一些紅楓,夾雜著白雪漸漸入地。
先生對他說過,作畫時須要入景,若是畫雨,便要成為雨幕裡的一滴雨水。他想成為雪,成為天上斜飄著的一朵雪花,卻無法將心緒融入。
“咯吱。”
院落裡傳來木門被開啟的聲音,陳明秋知道是冬梅姐回來了。於是,他想起身去見冬梅姐卻又不知何處而來的怨氣使他站起便又坐下。
他不討厭冬梅姐,相反,他一直便很依靠冬梅姐。
可是,他此刻便是不想見冬梅姐。
十二歲的少年郎瞥向桌案上放置的那一本《南城》,他想看一會書,卻拿起又擱置片刻再放下。
陳明秋端正地坐在圓凳上,再度望向了窗外。
窗外是一片的雪景,是茫茫的天,茫茫的雪,落在院牆上,落在院牆內,落在院牆外。
陳冬梅打著一把黃紙傘,攙扶著傴僂的老人站在紅楓樹下,老人銀白的發被一根木筷模樣的髮髻纏繞。
“一重山,二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一片楓葉丹;望千秋,過萬代,染血孤鷗落塵埃,又是楓葉丹。”老人盡力地昂首對著面前的楓樹吟誦著。
斜飛著的雪花落在他破舊的衣裳上,老人咳嗽了一聲,湧出一片的熱氣來。
冬梅姐也抬頭看著那棵紅楓樹,淡眉緊湊成一線,她接下一隻恰好落下的紅楓遞給了老人。
老人笑著說:“這紅楓熟透了。”
“嗯。”冬梅姐應道。
“這樹也大了。”
“卻不知那一棵紅楓如今是何等的模樣了。”
老人緩緩轉過身,他將一隻手附在陳冬梅握著黃紙傘的手之上,他說道:“委屈你了。”
冬梅姐竟紅了眼,她搖搖頭說道:“沒有。”她撇過頭,臉朝著陳明秋瞧不見的地方接著道,“一切皆是冬梅心甘情願,而且,我過得很好。”
老人跨步走了,遠離了黃紙傘下的覆蓋。
“冬梅姐不能嫁!”陳明秋突然從屋內衝了出來,朝那老人的背影喊道。
老人停下了腳步,而冬梅姐卻詫異得看向陳明秋。
陳明秋氣憤的說道:“我寧肯餓死,也不要冬梅姐嫁給那樣的人!”
老人轉過身來,在院落稀疏的雪地裡看著六層臺階上的陳明秋,他說道:“爺爺死了不打緊,可要是你冬梅姐不嫁,你可是如你的名字一般活不到明年的秋時。”
“我本來便要死,要死便死!”陳明秋嘶吼道,“反正冬梅姐不能嫁!”
老人未理他,只是進了屋簷下對著陳冬梅說了最後一句話:“快入夜了,去準備燒火做飯吧。”
陳冬梅隱著嘴角的笑意,彎身道了一句:“是。”
老人便入了屋內。
陳明秋跑到冬梅姐的身前,他認真的說道:“你不能嫁。”
“好,我不嫁。”陳冬梅看著身前比她矮小的少年郎應道。
陳明秋不放心,她覺得冬梅姐此時答應只是在安慰他,於是他兩隻手伸長搭在冬梅姐的兩肩,他說道:“我會保護你的!”
陳冬梅在寒風中笑靨如花,待將手中的黃紙傘交給他,便跑入了飛雪裡,陳明秋在原處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是一顆熱淚不知從哪飄來。
……
天色暗下的時候,雪勢卻再度下大。
陳明秋坐在方正的木桌前。
屋內點著一枝蠟燭,由鐵盤托住,接下流落的燭油。燭油不斷地流著,像冰融化又凝結成了冰。鐵盤放在桌前,明黃的燈光晃悠悠地閃動,卻依然能讓陳明秋清楚地瞧見桌上的熱菜。
是一大盤醃白菜,泛著熱氣往上直冒,菜香撲鼻而來,勝過春風呼來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