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六遙知道自己踢人不對,但因為踢的是他,便覺著正義在手,卻又覺著佘非忍把那些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不好好打一頓實在對不住先生這幾年的辛苦付出,也對不住他替他們付的酬勞。
他肚裡的火飈了一下,一伸腿,硬梆梆的鞋尖不小心踢到了佘非忍的嘴上,當時上唇腫了起來。宣六遙卻是不肯為這小小的失誤而向他說出歉意的,只恨恨道:“臭小子,滾!”
“滾就滾。”佘非忍捂著嘴,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起身跑掉了。
看了半晌好戲的蘇四海幽幽來了一句:“算了,他還是個孩子。”
他當孩子的時候,也這麼打過人的。
宣六遙沒有聽到他肚裡的後半句,只抱歉道:“委屈你了,回頭我再好好教訓他。”
“不必了,徒增他對我的恨意罷了。”
不早說,打都打了,罵也罵了。
宣六遙默默無語。
蘇四海挑了挑眉:“風頭過了麼?”
“這才一日......”
“我無端不見,城裡可有在搜尋?”
“旁人不知你不見。我扔了些豬肉和豬下水在行刑場,他們認不出來的。”
蘇四海盯著他:“他們是傻子?”
“倒也不是,使了些小法術罷了。”
蘇四海長吁一口氣:“對,你說你是妖道,這種小把戲手到擒來。既如此,我再向皇殿下借些盤纏,去北翼國尋一個故人,回頭加倍奉還。”
“好說。”
蘇四海頂著易過容的面孔出了城。
宣六遙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又一件好事降臨:佘景純當年謊報軍情的罪被撤,佘宅,抄沒的銀子一併還給了他的後人——佘非忍。
這一日,宣六遙帶他,還有胡不宜、桂無苔一起去佘宅收房,收銀子。
宅子已打掃乾淨,枯萎的草木去除去,尚未種下新的,顯得有些空曠。雖然不比木王府大,但著實也算得上是大宅子了。
佘非忍站在最前院,望著一片沉寂的宅子,明明臉繃得很緊,兩眼卻在放著光。
他又做回佘公子了。
這個大宅子,歸他了。還有數千兩銀子,也歸他了。
這麼些年的憋屈如一塊小石子,在胸膛中飛快地轉了數圈後,呯地一下飛了出去。他十九歲,正正好的年紀,若不是師父有個親王的頭銜,他覺著比宣六遙還要揚眉吐氣。
唯一遺憾的是,數千兩銀子,實在少了些,哪夠一輩子吃喝玩樂?
宣六遙帶著桂無苔和胡不宜在宅子裡轉了一圈,回來提醒他:“你一個人住,不用太多下人。一個看門的,一個廚娘,一個打雜,一個侍候的丫環或嬤嬤足夠了。我府上正好僕役嫌多,我發幾個過來,你先用著,等往後再慢慢挑些......”
“多謝師父,好走不送。”
此話一落,萬鳥盡絕。
宣六遙仨人灰溜溜地出了佘宅,看著佘非忍當著他們的面關上大門。
漸閉的門縫中,佘非忍清秀的臉上浮起得意的笑容,終於在大門合上時再看不見。
他的翻臉無情,宣六遙早已見識過。他很是悻悻然,望著新上了漆的朱漆大門喃喃道:“好好守著這宅子,也好好保重自己,你還有數百數千年的餘生,可別把宅子弄丟了,到時無處安身。”
門內的佘非忍摸了摸自己的臍下,柔軟的肌膚下有一粒硬硬的東西,似乎那顆鮫珠仍好好地在裡邊不曾挖去。
他的唇邊綻開一絲笑容:師父,就知道你心腸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