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淡,宣四年眼間便越暗淡幽深。他終於落空了期待與篤定,點點頭:“我早該想到,六弟連自己犯下的錯都不肯擔承,又怎會因為我的事捲進是非?告辭。”
“你去哪兒?”
“回家等死去。”
宣四年等了片刻,未等到宣六遙的回應。他整整衣袍,轉身離去。
小樓外日光如灑金,宣四年覺著眼睛有些酸澀,其實自己早就死了,在他十二歲時。白溪山的日子,不過是他偷來的,於昨日,也已死了。眼下自己不過一個行屍走肉罷了,過上幾天,自己將無聲無息地再次死去。
又或者,改頭換面,做一個見不得的人,偷偷摸摸地,倒也可以再偷生些時日。只是,他不想。他貴為皇子,何苦要學螻蟻鼠蟲?
人生如夢。
身後有人嗒嗒追來,即便一雙手扣上了他的手心。
他有些意外,一轉頭,那已和他長得差不多高的俊秀六弟戴著一頂瓜皮小帽,貼著他走在身邊,嘴裡嘟囔著:“你總得容我找一頂帽子,天氣還冷。昨日耳朵差點凍掉了。”
因著這一刻,宣四年被推上了朝堂,在百官的群意洶湧、梅太后的力爭下,他終於掙回了四皇兄的身份,成了一名與宣六遙無異的無權無勢的閒散親王,他的王府,設在城西,門頭上掛著的牌匾寫著三個不情不願的大字:蘭王府。
宣六遙原本打算提醒他一句:夜間加強防備。
可宣四年雖得了他的助力,卻是連個謝也沒有。這木王府的大門,似乎連朝哪開都不知。
等到春暖花開、夏蟬初鳴,木王府也清清靜靜,再無貴客登門。
甚至他想入宮向傅飛燕請安的請旨,也被宣五堯無視了兩次,似乎把這平空召來一個比自己更有資格登上皇位的皇兄一事的帳,算到了他的頭上。
他是吃力不討好,兩頭不著落,誰也不承他的情。
好在他僅僅失落了一會會,便釋然了。自己不過順帶提拎了一把,人家的富貴,那本來就是人家的,幹他何事。只要宣四年別恩將仇報,再跟自己算宣三今和雀兒的仇,那就謝天謝地了。
這一日,他又在書房中靜坐,漸漸生出一股落寞。
自開了小學堂,胡不宜他們被每日趕去上學,自己也清靜多了,成日裡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荒廢。卻聽外頭有噔噔蹬急促紛亂的腳步由遠及近,書房的門呯然大開。
胡不宜穿得花紅柳綠地站在大開的門前,肩上斜挎著一隻布包,大聲吆喝道:“宣六遙,我們上街逛逛去!”
她今年十歲了,手長腳長,已然是個嬌俏小美人,眼睛又大又亮,似半輪明月倒扣,溫潤中灼灼地滿是狂囂,倒長得有些像溫若愚。只是頭頂仍是挽著兩個髻,便脫不了孩童的稚氣與跳脫。
宣六遙看著她,笑得綿軟而溫和,隨即板起臉來:“夫子才誇你聽話,這又逃學了?”
“今日夫子不在。”她理直氣壯。
“不曾聽說夫子告假,怎地不在?”
“不信你問芸香!”
可是芸香不在,他疑惑著往外走去。一出門,門外還躲著兩個,佘非忍和莫紫萸都在,正貼在牆壁上偷聽他倆說話——雖然門大開著。
佘非忍扒著牆偷聽倒也算了,他是個才十四歲的少年,比不得自己當年穩重,仍有些淘氣。莫紫萸明明已是十九歲的大姑娘,卻也如同一個孩童一般扒著牆,同樣把耳朵貼在牆上,只竊笑間多了幾絲羞怯。算下來,她的心智也才十二。
宣六遙佯裝發怒:“好哇,你們竟合著夥地逃學?”
佘非忍仰臉哈哈大笑起來,小臉擠到了一處:“師父,今日休沐啊。”
既是休沐,那就不客氣了。
宣六遙呼芸香取來荷包,準備帶他們幾個上街遊蕩去。
芸香羨慕地看著他們,卻聽宣六遙問她:“走,一起去?”
哎?
她楞了一下。
宣六遙朝她眨眨眼睛:“去找一件我的常服換上,快點,我們等你。”
芸香不信地看他兩眼,直待他又催促,才如夢如醒般地應了去換衣裳。
一行五人,還有白鹿,浩浩蕩蕩地出了木王府,往長平街而去。府裡又追出幾個家丁跟在後頭,宣六遙也不介意他們是保護還是盯梢,只當他們不存在。
在學堂裡關久了,這乍一放出來,比江南江北地遊歷還要來得開心,尤其長平街上人多物盛,店鋪林立、販攤遍地,胡不宜他們流連其中,鑽進鑽出,芸香又是第一次來,一雙眼不知該盯著他們,還是盯著宣六遙,只覺手忙腳亂,額頭汗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