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夫人不在安邑,這裡的,全是我爹討的小妾。他們都跟我一樣,都是妾生的。”
“那都一樣,也沒誰瞧不起誰。”
“不,因為我娘進門前是娼妓,他們都笑話我是野種,是從外頭帶進來的,不是我爹的種。我是么子時,他們都打我,後來又有了弟弟妹妹,他們也還是打我,連弟弟妹妹長大了,也一起打我......”
宣六遙瞥瞥他,也不知他說的是真的還是自憐自艾,虛弱的人總會覺著自己很可憐,有些人,也總會把一些並不存在的想象當成了真實。
蘇四海的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眼裡有了活氣,因著瘦,黑眼珠顯得更大,幾乎填滿整個眼眶,可不得不承認,他算得上是個美男子,臉頰線條分明,鼻子、唇線都如雕刻一般,似笑非笑時,總有一種隱隱的孤傲之感。
可惜呀,他是個壞人。
不把女人當人,狼子野心意圖謀反。光這兩點,就足以判他個十惡不赦、永墮地獄。
宣六遙看柯祖明和宋子規都不在屋裡,冷不丁地問他一句:“所以你立了志將來只許你打人,不許人打你?”
“將來?”蘇四海笑笑,“我一有了還手之力,就跟他們打。力氣小,就用棍子、瓦片、石頭,有一次,我偷了個兵士的刀,把他們砍得屁滾尿流,有一個被砍斷了腳筋,連傷帶嚇的,拖了近一個月才死。後來,他們就不敢惹我了。”
他抬眼看向宣六遙,眼裡憋著得意的笑:“是不是覺得我很壞、很狠?像皇殿下你這樣的性子做了我的兄弟,要麼不惹我,若是惹了我,我定然要打到你一見我就喊爺爺。”
宣六遙不作聲,只默默地看著他。
蘇四海脆弱了,話也變多了。他把自己的過往翻了個底朝天,自己的可憐,別人的可恨,卻又不知不覺帶了許多自己的惡。他卻不覺得自己在作惡,而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是反抗,是手段。
最後,他講累了,垂著眼虛無地盯著某處,然後用力捏了捏宣六遙的手:“皇殿下,我覺著你還是活著更好。”
宣六遙此時已經聽了幾天的廢話,正昏昏沉沉著,突然覺得這句話有些異樣,他一個激靈,看向蘇四海。
蘇四海躺在枕頭上,一雙黑凹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又朝他勾勾手,示意他湊近,神秘兮兮地低聲說道:“皇殿下,你想當皇帝麼?我扶你當皇帝,我保證,以後絕不反你。”
宣六遙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他的眼裡,既狂熱,又冷靜,想必說是的真心話。
只是,只怕要辜負他的好意。
宣六遙笑了笑,抽出手,輕柔地在蘇四海的額上覆了覆,溫和地說道:“蘇兄,做皇帝有什麼好?一輩子只能住在那麼大點的宮裡,沒有一個能稱兄道弟的知己,也沒有一個真心相慕的愛人,時時刻刻要提防著身邊人的異心,以為手握天下,其實,他擁有的,也不過片瓦。”
蘇四海定定地看著這位少年皇弟。
他想,大約這皇殿下還是太年輕了,既未嘗過女人的妙處,也不懂權勢的好處。既然不懂它們的好處,自然也就不想要了。
——他說的話也是真心的。
皇殿下口口聲聲稱他為兄,他心底裡覺著十分感動、萬分妥貼,他是真的想扶這位溫和的少年殿下做皇帝,讓他長長久久地做皇帝,而他蘇四海只要做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護國大將軍便好。
總歸是皇殿下太年輕了。等過幾年,他嘗過些人情冷暖,他就想要了。
一定是的。
蘇四海想著,略有惆悵地放開宣六遙的手。
夜長夢多,如此說來,他還得霸王硬上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