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六遙往高臺下望去,莫紫萸正抬著頭,臉色發白地看著他,眼底幽黑,滿是不敢相信的憂懼。他想用眼神示意她篤定,她卻轉開目光,跟著副將、帶著月晴走了。
臺下,賀雪消仍是跪著,垂著眼,臉上滿是悽苦。若不是自己便是被誣告之人,幾乎也要信了她的鬼話。
他心內憤憤不平,為了房子,她處心積慮地利用紫萸和他也就罷了,居然賠上親妹妹的清白來整治他,好在他並沒有真的毀了月晴清白,否則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滿場的兵士們安安靜靜,都在跟著溫若愚等待這個結果。
即便滿場旗旌在動,但仍似風止著,天地之間如凝滯了一般,日頭緩慢而掙扎,在宣六遙的額上刺出一顆顆細小的汗珠來。
總算,副將帶著孫婆子和賀月晴出現了身影。
賀月晴自始自終深深地低著頭,低得看不清她的臉。
孫婆子邁著一雙瘦骨伶仃的腳,在副將的攙扶下攀上高臺,當著宣六遙的面跟溫若愚回報:“大將軍,賀月晴已不是黃花閨女。”
大白日,平空地,似劈了一道驚天動地的雷。
宣六遙脫口而出:“那也不能說是我......”
臺下一聲悽苦的哀哭:“父親、母親,女兒不孝,未能照顧好妹妹月晴。我們姐妹倆投了溫家軍,一心想著報國,卻受人凌辱,豁了臉面來求公道,可恨淫賊仗勢欺人、矢口抵賴,女兒無能,只能以死明志了!”
賀雪消抹了一把眼淚,臉上現出恨恨的神情,她站起身,一頭撞向高臺。
溫若愚凌空躍下,一伸手,將賀雪消拉得轉了半個圈,賀雪消被輕輕放下,一頭霧水地看著溫若愚。
“雪消姑娘,你們姐妹倆若有冤屈,溫某必會替你們討回公道。不過,宣小公子也說得對,此事不一定是他所為,溫某不能只聽你一面之辭。此事難以說得清楚,想來雪消姑娘也不至於無恥到拿妹妹的清白來誣陷宣小公子。你說吧,此事你想怎麼解決?”
賀雪消咬了咬牙:“要麼,讓宣小公子娶了我妹妹。要麼,就把他殺了。”
溫若愚淡淡一笑:“此事不清不楚,殺他是不可能的。”
“那就娶了月晴。”
“那得問宣小公子本人了。”他轉過頭,看著仍站在臺上的宣六遙,沉聲問道,“宣小公子意下如何?”
宣六遙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不可能。”
賀雪消怒視著他:“好,又不能殺,又不肯娶,那就杖責八十,逐出慧州!”
溫若愚心想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民女來判案定罪了,正要開口,眼前一花,賀雪消慘叫一聲飛了出去。
轉身一看,胡不宜怒目圓睜,一張小臉氣得通紅。小手一張,判官筆赫然滑至掌心,她一縱身,卻被溫若愚捉住手臂輕輕巧巧地拎著轉了個圈。
溫若愚好聲好氣地勸她:“小丫頭,你莫著急,溫某會秉公處理,你若出手傷了人,事情反倒不可收拾,宣小公子無錯也成了有錯,卻是逃不脫罪責了。”
胡不宜想了一想,是有道理,只得恨恨地收回判官筆,扭身回了佘非忍身側。佘非忍趕緊握住她的臂膀,生怕她又脫手而出。
封玳弦和秋歲她們也不知何時來了操練場,站在一邊驚疑地看著。
那邊低著頭跪著的賀月晴終於動了身,起身奔到趴在地上不動的姐姐身側,推了推她,賀雪消半邊臉蹭的泥血混雜,睜了眼呻吟一聲。
賀月晴放聲大哭:“姐姐,何苦呢!”
眾人疑心她說的“何苦”是何苦來找溫若愚申冤,正不由得要相信是宣六遙凌辱了賀月晴時,她卻跌跌撞撞地撲到溫若愚面前哭道:“是姐姐讓我這麼做的!姐姐她想保住屋子,可小公子有些神通,她害怕小公子找她麻煩,就想讓小公子收了我。可小公子不肯,姐姐才出了下策,來誣告小公子,想讓他永遠找不了我們麻煩。大將軍,都是月晴的錯,求大將軍放過姐姐,也不幹小公子的事。所有罪責,都讓月晴一人承擔!”
溫若愚眼色一動,冷靜地問道:“那你不是黃花閨女,跟宣小公子也沒有關係?”
“沒有,是王秀才......”月晴哭著,見溫若愚有些不解,低下頭含糊地承認,“姐姐讓王秀才......”
“你姐姐讓王秀才破了你的身?跟宣小公子沒有絲毫關係?”溫若愚故意大聲地問,他得讓在場的人都聽到。
月晴點了點頭,羞得伏下身子低低地哭泣。
溫若愚微微得意地瞟了一眼冷著臉的宣六遙,突然又想起了什麼,驚奇地問道:“保住屋子?什麼意思?那屋子不是替你們過契了嗎?”
月晴埋著頭,只低聲抽泣,也不回答。
溫若愚又瞥了瞥佘非忍,這小子時刻跟在宣六遙身後,想必知道些什麼,佘非忍會意,想要揚聲說出雪消姐妹乾的事,宣六遙卻低了喝了一聲:“非忍!算了。”
他眼色沉沉地盯視著佘非忍,並不想讓他說話。
佘非忍雖然不太明白,雪消姐妹的誣告差點將師父逼入絕境,師父為何還要替她們隱瞞?若是此時揭露了,讓她倆把房屋還回去,他操心的事也不就沒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