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船在近岸浪流尖上連續躍動了幾十次之多,劇烈的顛簸險些將我甩出船窩,渾身上下處處都有痠痛感,甚至一次回潮的離岸流直接將我的身體由骨船內顛起兩三米高,隨後卻又奇蹟般的落回了船窩;
這樣的衝刺足足經歷了五六分鐘的時間,每當我閉著眼睛感覺骨船速度有所減緩的時候,正眼看去它卻仍舊猶如發瘋了一般在浪尖與海面上“砸”行。
尾骨和盆骨像裂開一樣疼痛,我不得不繼續閉著眼睛側過身子用自己還算完好的手捂著肋骨承受重力,腦袋像不要錢一樣在骨船窩裡東撞一下西撞一下,不時還會被顛出船窩“欣賞”一次四周泛白的浪花;
我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沮喪,就在我認為忍著這樣的煎熬怎麼也能返回小島的時候,卻發現骨船的前衝速度放緩了許多,直至它完全停了下來並開始緩緩的打旋,我才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又被帶回了四年多前經歷險境的那處岬角亂流區;
我的眉骨和顴骨的極度腫脹令視力受了些影響,眼睛只能眯成一條縫才能看清事物,略一感受便發現我的判斷沒錯,甚至比我想象的還要糟,喪失了前衝慣性的骨船正在效仿我四年前的那一幕,企圖打著轉的被亂流再次飄回深海;
“太遠了”,我歪歪扭扭的站起身眺望著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荒島,這距離至少還有三四海里,即便這裡沒有風浪、平靜得猶如內陸湖,我也不可能遊這麼遠的距離;
但如果讓我再跟著骨船一起陷入那兩股亂流衝擊而產生的海面裂縫...即便是我就此死在這裡也絕不願嘗試一次!
情急之下再次用肩膀撞下一顆早已疏鬆的骨牙,隨著它的脫落而一猛子扎進了水裡,海面下的亂流並不像近岸岬角處那麼兇猛,這在我幾年前就已有過體會,可饒是如此,身體也在海水裡擰翻了幾次,而此時我卻還能做什麼呢?除了不停地踩水外,卻只能死死摟住那顆一臂長、半臂寬的獸骨祈求浮生;
向岸洶湧的潮水和萬惡的離岸流將我送向岸邊又被扯回原處,腦袋時而還能堅持著抬出海面、卻又越來越多的時間浸在海里,我藉著上浮的一剎那向荒島望去、望著那距離我僅僅只有一海里不到的灘頭心想:它離我是那麼的近,可我怕是這一輩子都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渾噩迷沉中醒來,又在疼痛欲死中昏厥......
我好像做了很多個夢,夢見到了虎丫披頭散髮雙眼死死的盯著我,夢見禿子嬉皮笑臉的在向我揮手道別,夢見一具無頭無臂無腿的女屍告訴我她是鉤子;
在這無數個夢之間,我似乎醒來過幾次,昏昏沉沉裡,隱約感覺有個女人在對我悉心照料,擦拭傷口又餵食肉谷,而當我真正醒轉過來時,卻發現自己的確已被人救起,並且躺在一張用乾草、藤條和麻布鋪平的厚草墊上;
屋子裡很暗,竭力的睜開眼睛希望能看清周圍的一切卻發現雙眼連帶著整個面部被白麻包裹得猶如一個包子,渾身上下細碎的麻條纏繞頗多,兩條胳膊分別被木棍夾住又做了綁縛纏繞,右腿的膝蓋甚至還被樹枝繃平;
但屋子裡的一樣東西我卻很熟悉,那是我的部族才會有的罐子,是的,無論是表面的釉色還是形狀,我確定那一定出產於緩坡;
謝天謝地,我還活著、活著回到了這裡!我想笑,可發現面部的腫脹令我根本無法咧開嘴,哪怕是一個縫隙都會令嘴邊的幾處肌肉疼痛難忍,當然,站起身這種動作對我來說更是天方夜譚;
屋外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我的目光直直的盯著門口的木門,會是誰?是川妹子?還是魚丸?無論是她們中的哪一個,我相信眼下劫後餘生的我都會像見到親人一樣熱淚盈眶;
而除了她們,自信部族內不可能還會有第三個人敢靠近我,就像沒有人敢闖進神諭所一個道理,因為白袍奴們的信仰還在,木神還在;
可當木門被推開的那一剎那,我卻看到了一張陌生的面孔,這種陌生絕不是因為時間過久從而令我對部族的人過於生疏,而是那絕不是我部族的人!
她是一個女人,一個身披白袍、及腰長髮的女人,樣貌很清秀,長髮中的一部分被白色麻絲纏上了一個細緻的蝴蝶結,白袍遮蓋了她的軀體從而令我看不出胖瘦,但由露出的小腿看得出,那絕不是一個臃腫的女人;
“你...你醒了?”
這是我能聽得懂的土語,只是與虎丫和白袍們的土語之間有著稍微細小的差別;
女人放下手中的土罐,緊走兩步挪到了石床草墊邊,用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看了我很久,不時還用一雙小手探探我的額頭或捏捏皮肉,旋即說道:
“我就知道你能醒過來,兩罐穀米的價格果然沒有白花”,女人坐在我的身邊咯咯咯的笑著,那張笑臉很天真,聲音乾淨得不摻雜一絲妖媚;
可她的話卻令我一頭霧水,我試著張開嘴想問她是誰,川妹子和魚丸在哪裡,可嘴唇剛剛翹了翹卻發現傷勢令我根本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
“你別動,傷口裂開就麻煩了”,女人豎著手指輕輕在我唇邊比了比說道;
“餓了吧,躺了四天也沒好好吃過東西,來......”;
女人邊說著、邊由她剛剛抱進來的土罐裡倒出些細粥,輕輕含了一口在嘴裡,繼而扭頭向我湊來,而此時的我...嘴上除了哼哼外卻什麼也做不了,脖子後一根筆直的木棍將我的脊椎和脖子綁在一起,甚至連歪歪頭的舉動都做不到;
我想閉上嘴,避免在這種重傷的情況下口腔細菌的感染,可僅僅試了試後臉部的劇痛感便令我放棄了抵抗,絲滑的細粥伴隨著溫涼的舌頭一股腦的竄進了我的嘴裡,那感覺...
八年半,八年半的後的初吻居然毀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