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儼又朝外看了一眼,小太監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黃儼笑著遞上了一盞茶,道,“四殿下一向最為孝順,又守禮,皇上沒叫起,四殿下怎麼會起呢?”
朱棣有些不自在了,端起茶,喝了一口,嫌燙,又嫌茶葉不新鮮,“那些狗東西們,不會是把好茶留著自己喝,把次等茶進給朕吧?”
黃儼覺得這差事不太好做了,昨日還說今年的六安茶不錯,應是雨水豐沛的緣故,讓給四殿下送一點去,才過了一夜,茶就變成次等的了?
還有茶水,平日裡也是這個溫度,說來說去,還是皇上心疼四殿下了。
黃儼忙不迭地給朱棣換了一盞茶,很慎重地道,“皇上,聽說四殿下回來後,就每日都在給學生們講課,四殿下習慣站著授課,才回來的馬車上,四殿下還揉腿了呢,奴婢說給四殿下揉,四殿下說奴婢是服侍皇上的,不肯讓奴婢伺候。”
朱棣瞪了黃儼一眼,“還不去傳太醫給他看看,小小年紀,若是落下病根了,誰幫他遭罪?”
黃儼“哎”了一聲,如釋重負,往外走,才到了門口,朱棣道,“別說是朕吩咐的,就說是皇后吩咐的。”
“奴婢遵旨!”
黃儼出了大殿,腳步加快了,一面吩咐小太監去請太醫,他自己先到了西宮,扶著朱高燨起身,偷偷地把這事說給朱高燨聽,“奴婢想著四殿下必定是我日日站著,腿腳難受,就把這事兒跟皇后娘娘說了,皇后娘娘命奴婢請太醫來給殿下看看!“
誰喜歡跪著呢?既然他爹都不想讓他跪,朱高燨自然是就坡下驢了,也避免鬧得他爹心裡不安。
太醫院聽說朱高燨的腿不舒服,很重視,安排了正骨很有經驗的太醫前來診治,一會兒要摸腿,一會兒要把脈,朱高燨不耐煩,“隨便開貼活血化瘀的膏藥,貼一下就行了。”
那太醫哪裡敢,朱高燨沒辦法,只好道,“站時間長了,腿有點傷力,沒什麼大毛病。”
說著,他起身走了兩步給這太醫看,又伸了伸腿,那太醫見他腿的確好好的,這才沒有堅持。
這樣一來,就耽誤了小半個時辰,等太醫配藥去了,朱高燨抬腳就朝西宮走,黃儼跟在後面。
等到了西宮門口,朱高燨道,“你進去看看,就說我還沒有用膳,餓得肚子疼,看我爹怎麼說?”
黃儼忙去給皇上傳話,進了西宮,儘量不出聲地進了偏殿,打算將服侍的太監換下去,誰知一到門口,朱棣就看到了,問道,“老四的腿如何了?”
“回皇上的話,沒有大礙,這會兒太醫正在給殿下配藥,一會兒會來給皇上回話。”
“嗯!”朱棣便不再問了,看似放心了。
黃儼卻湊近了,道,“皇上,殿下到這會兒還沒有用膳呢,才說餓得肚子都疼了。”
朱棣勐然驚了,想起兒子是餓著肚子進宮的,他自己四十多歲的人了,餓上一兩頓是沒什麼,可兒子長身體的時候呢。
可一想到這臭小子氣得他肝疼,朱棣就滿肚子都是氣,“餓他一頓,讓他知道好歹!”
黃儼卻是知道皇上這說的是氣話,賠笑道,“皇上,這滿天下是再也找不出比四殿下更有出息的了,這天下,也沒有別的人比皇上有福氣,養這樣的兒子。奴婢只聽說賣爺孃田的兒子,還從來沒有見過幫爺孃掙家業的兒子呢。”
他見朱棣的眉眼鬆快起來,接著道,“皇上就算要餓殿下,那也要讓殿下把肚子填飽了再餓一頓兩頓啊!”
朱棣不由得想到老四跟他說過的“萬年一夢”,夢裡,老大繼承了皇位,竟然要將他好不容易遷到北京的京師遷回應天府,想到“蟋蟀皇帝”,想到老四明明知道自己被立為了太子,卻依然堅持要出海,要為大明掙上一份家業,他的心也忍不住跟著柔軟起來,鼻頭有些發酸,道,“讓四殿下進來吧!”
朱高燨走了進來,看到父親站在窗前的背影,同樣也是鼻頭一酸,多少年了,他又一次體會到了兒行千里母擔憂的那份沉重。
前世,當年他去上大學,父親送他到了學校,離開的時候一步三回頭。
那時候,國家正強盛,歲月正好,他只是要獨自在學校裡度過小半年時光而已,父親走出了很遠,他站在原地,想哭,實在是不好意思落眼淚。
父親扭頭跑回來,氣喘吁吁,將除了路費之後多餘的兩塊錢塞給他,“爸從鎮上回去就不坐車了,留給你,沒錢了就跟家裡說。”
那一刻,他的眼淚嘩啦就流下來了,不管不顧,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這一刻,朱高燨的鼻子一酸,眼淚也同樣差點就流出來了,他抬起頭來,看著頭頂的承塵,好容易才將眼中的淚意逼回去。
“站在門口做什麼?”
朱高燨跨過了高高的門檻,走上前來,在他爹面前跪下來,“爹,兒子向爹賠罪!”
“賠罪?賠什麼罪?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了?”朱棣轉過身來,看在兒子的後背和後腦勺,忍住了將兒子攙扶起來的衝動,眼不見心不煩,走到一邊去,背對著兒子,不想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