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更大了,燒紙錢剩下的紙灰隨風而起,在空中一片片的,打著旋兒往更高更遠處飛去。霎時,漫天都是揚起的紙灰,帶著煙燻火燎的氣味,從眾人身邊劃過。
夏榆音回過身,看著眼前的景象出神,風捲起他的發絲,迷了眼睛。“你看,”他指著紙灰,拉拉江聿的衣袖,“好輕。”
“這麼輕的東西,擔著這麼多人的願望。”江聿回答他。
“你說得對,日子只和過日子的人有關。太奶奶太爺爺再神通廣大,也解決不了所有問題。”夏榆音把江聿拉到太奶奶的墓碑前,讓他也許一個願,“不過,該許的願還是不能省。”
煙灰往天上飄,人願往地上落,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就是生活。
不管江聿怎麼問,夏榆音都只說自己許了個很大的願,貪心,說太奶奶半夜要來敲他的頭。江聿說沒關系,實在不行就還願的時候再多燒點錢。
太奶奶的墳安在了風水寶地,三面環山,墓碑正面俯瞰整座村莊,視野開闊。夏榆音看了一會兒風景,福至心靈一般開口:“我們明天去海邊吧。”
“怎麼突然想去海邊?”
“人看多了想看海。”
祭拜的隊伍浩浩湯湯下了山,江聿走在夏榆音的前頭,扶住正在下坡的他,說:“淩晨出發,到海邊剛好天亮。”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家裡好好的床不睡,要去高速公路上開車。趙沁雪抱著雙臂站在門口,數落道:“你整天想一出是一出,昨天還在珠穆朗瑪峰,今天就在馬裡亞納海溝。誰受得了你。”
夏榆音手往電梯口一指,壓下嘴角的笑意,“不在那兒呢嗎?”
任趙沁雪千般萬般挽留,他們還是在淩晨三點半踩下油門,把車窗降到極限,往海邊奔去。
“我媽說我思維太跳躍,不知所雲。”
“亂說,”江聿目視前方,專心開著車,“有人能聽懂就行。”
“也是,”夏榆音掰了一塊發糕往江聿嘴裡一塞,“聽不懂的話,那就說明不是說給ta聽的。”
那些別人聽不懂的話,說給正在開車的這個人聽,一定懂。
大半夜的車程,卻無人感到疲倦,他們看著眼前金色邊緣的深藍色海面,看著翻出橙紅色雲層的天空,同時下了車。
海浪伴著浮光翻滾著,捲到岸邊就變成透明的薄薄一層,浮著泡沫,嘩嘩作響。世界靜謐,天高海闊,只有兩個人影依偎在樹下。
“昨天,你見到家裡人的驚詫表情,竟然是笑著的?”
“你發現了?”
“我沒看到你的表情,但是每次你開心的時候,手就會發熱。”江聿把夏榆音的手包攏起來,這時他的手熱乎乎的。
夏榆音往他肩膀上一靠,輕而慢地說道:“我是有一點……報複心理。以前都是他們替我做決定,但是我不喜歡。”
“比如呢?”
“比如……我十六歲大學保送的時候,學校那邊說專業隨便挑,我媽想讓我報漢語言說好考公。”夏榆音眼睛閉起來,屈著手指,“又比如……我舅媽和我爸媽想給我包辦婚姻結果我偷聽到了連滾帶爬跑回北京了。”
驚詫的表情從親戚們的臉上轉移到了江聿臉上,“還有這種事?”
夏榆音點頭,“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我好小心眼好陰暗。”
“做得好。”
“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我自己做的那兩次重大決定,你就見不到我了。”
如果夏榆音真的學了漢語言文學,他就不會上山,也不會碰到那個被丟到山上的人。如果夏榆音沒有下定決心要查資料盜竊的事,那他們現在也不會在海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