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不只有胡思亂想的人和被物件延期同居的人會失眠,大限將至的人也會。
宋存喘著氣開車,手快要握不住方向盤,連眼瞳也在抖。他一下車便步履匆匆,掏出身份卡,一頭撞進了眼前環境宜人的郊外莊園。
連命都沒著落的人,哪裡有心欣賞道路兩旁開得正好的海棠呢?
在門口站崗的保安都沒忍住朝他投去一個憐憫的眼神。
“別看我!”
他敏感至極的神經此時承受不住任何打擊,只好渾渾噩噩,跑到上次那個房間去。
一個小時之前,他接到她的電話,她說上頭的人頂不住壓力,已經快要查到她身上去了。
她沒有想到,那兩個人竟然能請得動高層,直接向自己施壓。
聽完電話的宋存頓覺眼前一片黑暗,大腦空白,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記得她說過要他去頂罪。
直到現在,他仍然覺得這句話是鬧著玩的,她不會這麼狠心。
明明他畢業那天,她坐在長椅的另一邊,溫和地笑著送了他一束花。
所以他來找她了。
花園明媚,長廊卻遮著窗簾,一片陰冷潮濕。他跌跌撞撞,腳步踏在地毯上,想哭喊幾聲,但都被吞掉了。
“開門——開門——”他重重摔在門上,試圖撞開那扇沉重的木門。徒勞。
“r. jones, pease open the door!i ant to......瓊斯先生,請您開門——我要見——)”
他話還沒說完,門的另一頭,瓊斯先生打斷了他。
“the host is not feeing e today, pease go back.主人今天身體不舒服,請您回去吧。)”冷漠,果斷的聲音,跟走廊裡的空氣一樣令人窒息。
宋存扶門站起來,死倔地一直敲門,大概要把門敲爛才肯停下。
半個小時之後,門內的人終於忍不住,從小隔間裡走出來,靠在門上,輕聲道:“宋存。”
門外的人像見到救世主般,苦苦哀求起來:“讓我見您一面吧,他們已經把證據交上去了……”
“那你就認罪。”
“您在開玩笑吧,同一個玩笑開一次就夠了……”
她冰冷的聲音穿透門扉,刺向宋存的心肺,將他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他已經愣住了,他沒想到她會再一次說這句話。
“我沒有在開玩笑,你可以去死,但我不能。”
“為什麼我就能……?”
“這是你該做的啊?你當時說願意為我放棄一切,難道不包括生命嗎?”她疑惑,越說越小聲,除了他們兩個人沒人能聽到這段對話。
“但我還有父母,我弟弟還在讀大學,而且——這件事是您讓我做的吧。我不能認罪。”
她好像聽到了一個絕佳的笑話,躲在門後笑得渾身發顫,笑得整個人都站不直,背靠著門緩緩滑跌下來,坐在地毯上。
“你太有意思了,什麼叫你有父母,難道我沒有嗎?我爸爸媽媽一輩子經商,賺了數不清的錢,而我,讀的是最好的學校,有錢有才有權力……我比你有的東西多得多了。”
原來她的中文能如此標準、流利,他第一次知道。但是為什麼他聽不懂那些話裡的意思?
“您是、什麼意思?”
“你又犯蠢了。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不是一個等級的人。唔……用你們國家的話來說,是叫階級?”
“對,我和你,不是一個階級的人,你在我之下,成為我的臺階,理所應當。”
“你應該感到榮幸,我的孩子,而不是在這裡質問我指責我。”
他明白了,她要他心甘情願地為她去死,並且死也要咬住牙決不能暴露她。
宋存也背靠著門,吃吃地笑起來。想到好幾年前,他畢業那天,她捧著一束花,朝他投來關懷備至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