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天天寒地凍,利於春夏用兵而不利秋冬。南方暑熱,利於秋冬用兵而不利於春夏。去年陛下若是允許本官趁著秋冬時追擊張獻忠,其實張逆、孫可望都早就能滅盡了。
可惜去年秋冬,卻浪費在了跟闖賊相持、解救開封上,以至於今年再來入川擊賊,其實適合用兵的季節並不久,這才沒能立刻解決。
如若陛下能允許本官自行排程,以後但凡堅持春夏對北方用兵,秋冬才對南方用兵,何愁不能以最節省國帑和兵力的方式平賊!”
朱樹人洋洋灑灑,不管王公公有沒有想到這麼多點,他都先把自己的戰略規劃,有鼻子有眼地說得很詳細。
畢竟王公公不太懂軍事,指望他親自問出這些這麼有技術含量的問題,怕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就要專業的人在領導和傳話的人都沒意識到問題前,就主動查漏補缺回答。
哪怕你沒想到,你沒問,朱樹人一樣要答。等他們回去之後,下次起碼又是三個月後崇禎才會派人來。
那三個月裡,他們自然會遇到這些問題,會想到,會想問,到時候一回憶:臥槽,原來這些當初沒問的問題,三個月前國姓爺就已經預料到將來註定會遇到、註定會發問,所以趁著你沒問就先搶答了。
那麼,朱樹人在北京朝廷的名聲就能保持的很好,一直保持到最後。
王公公聽得很仔細,最後一想好像還真是這麼一番道理。
南方暑熱北方寒冷,這是隨便一個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的普世常識,孫可望逃去雲貴了,那就要進熱帶雨林氣候地區作戰,秋冬才能用兵,再合理不過了。
而李自成現在看著囂張,也不知道王公公入川后與世隔絕的這最近一個半月裡,李自成在北線有沒有什麼新舉動。
但以常理度之,一旦到了入冬,李自成肯定不可能有任何朝著北方的大動作的吧?難道他不怕屬下大批次凍死的麼?如今可是每年氣候都比正常年景相對更寒冷一些呢!(當時的人已經知道天氣變冷了,只是不知道“小冰期”這種術語)
王公公把一切因果思考捋順了,不由佩服地說:“原來國姓爺早就想得如此明白了,咱家回京之後,一定跟陛下好好詳實彙報,不會讓國姓爺受了委屈的。
不過,國姓爺您剛才說李自成很可能今秋就會對漢中下手,這靠譜麼?”
朱樹人:“當然!實不相瞞,其實早在七月份的時候,大約半個多月前,本官讓曹軍門派出的斥候,就已經哨探到闖賊在徹底佔據西安周邊後,分兵流佔關中各地,逼近了寶雞縣。
本官已經命人透過陳倉古道,往寶雞縣前線和大散關,運輸了兩批軍糧了。漢中這邊暫時勒緊褲腰帶過一過苦日子,到十月底十一月初,這邊的玉米收上來後,百姓們就能寬裕些,勉強吃口半飽飯。
漢中之地的百姓,原本有種稻種麥都有,近年來因為乾旱寒冷,水稻耗水太多,這才幾乎不種了,都是種麥。
但麥子耗水還是比玉米多,如今改種玉米,哪怕是夏末下種,也不用跟麥子那樣熬過冬天才能收穫,所以本地存糧少留一點,也不虞餓死人。有了足夠的軍糧支援寶雞縣和大散關,就算被闖賊圍城數月,也是不怕的。
現在闖賊已經圍了寶雞縣十幾天了,也在大散關下頓挫了七八日,本官這幾天就會給他們一次痛擊!至少打出漢中半年太平,讓闖賊不敢再動南下之心!
闖賊殺害孫總督後,其在河洛之地的主力,應該也有收縮回關中吧?如果本官從湖廣的襄陽北上,就算可以費盡心力從陽城道過伏牛山、收復洛陽,但最後想收復關中,卻必須面對潼關之險。
所以還不如在這陳倉道口,大散關前,先示弱誘敵,殲滅消耗幾次闖軍的有生力量,帶其兵疲意沮,再率大軍殺出陳倉道口,直接光復關中!
畢竟大散關在我之手,要入關中便是易如反掌,所難者唯有籌糧,所以才不能大規模在關中跟闖軍決戰,要先打防守將其兵力消耗,削弱後再勞師遠征。”
朱樹人把道理分析得非常明白:潼關如果沒丟的話,那麼官軍直接從襄陽到南陽再到洛陽,最後殺入西安,就是可取的。
如果不去洛陽,直接從南陽走武關道入秦地也是可以的。但那同樣存在一個問題,就是武關故道如今也是控制在李自成手上。
哪怕“武關”這個具體的古地名的所在被左良玉控制,但武關道那麼長,只要西北口靠近西安的藍田縣古撓關在李自成手上,要偷襲就依然很麻煩,要攻打“秦之四塞”級別的關隘。
而秦之四塞中的“散關”,包括配套的整條陳倉穀道,外加北邊谷口扼守渭濱的寶雞縣城,如今都徹底在朱樹人手上。
有如此地利形勢,沒道理舍易求難,非得讓他從湖廣進攻李自成而非出川北上抗擊李自成吧?
把道理分析得這麼明白,哪怕崇禎將來再想讓朱樹人多出力對付李自成,朱樹人也能拍著胸脯很硬氣地說:
陛下,您讓我對付李自成,我這不正對付著麼!咱只是在具體戰術部署上,有自己的想法,但大方向是沒錯的,一直有在對付李自成!沒有消極怠工。
朱樹人說完後,王公公也徹底理解了他的思路,朱樹人這才最後圖窮匕見地補上了一兩句打預防針的話:
“唉,天下沒有萬全的計策,其實我這條討闖思路,也有一個隱患,那就是關中缺糧,赤地千里,一旦我軍在這兒擊破了闖賊後,闖賊放棄關中繼續往別的方向流竄,我軍怕是追之不及。
從四川運糧到關中再一路東追,這糧草肯定是補給不上的,所以到時候,朝廷大軍只能打跑關中闖賊,然後就得收兵南歸,回四川、順流漢水去襄陽,再從荊襄這一路北上,如此才能確保糧道。
但這樣一來,可能會耽誤幾個月的時間,畢竟十幾萬大軍千里排程,豈是易事?
事實上本官心中還想到過另一個更穩妥的辦法,可以防止闖賊糜爛,只是要苦一苦陝西百姓了——咱如果就從荊襄北上,先收河洛,然後叩關潼關。就算潼關攻不進去,也沒關係,以少量兵力堵住秦之四塞,讓闖賊跑不出來就行!
如此,朝廷大不了給陝西免稅十年,也不去折騰那兒的官府,不出三年,闖賊必然自相殺食,賊兵之間互相食屍,人數減少一大半——
不過陛下剛毅,遠非那些闇弱之可比,他始終堅持天子守國門,誓死不退半步,凡我大明疆土,一寸一年都不能容忍落於賊手。他不願意答應‘暫時視陝西人自生自滅’的話,這個想法也就只是空談了,還是用本官一開始說的方略吧。”
朱樹人這番話,也是從法理上最後洗脫了自己的嫌疑:咱不是沒給過崇禎活路,甚至到最後一刻,都給崇禎指了路的,是崇禎自己原則性太強,喜歡殉國,寸步不退,那也沒辦法。
陛下壯烈,寧死不屈,臣等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