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君就耍了點小心機,在纏綿漸緩時對症下藥,附耳呢喃:“公子,最新的《流賊論續》手稿奴家也看了呢,如此高屋建瓴,真知灼見,真是讓人仰慕得緊。
這幾日既然得閒,能不能抽空見見玉京妹妹呢?她來武昌也兩個月了,一直閉門修持。那天奴家把手稿給她看,她也是崇拜得不行,還羨慕奴家能當面請教公子呢。”
秦淮八豔中,卞玉京是最喜歡研究歷史興替、鏡鑑教訓的,也以擅長跟人談論古今著稱。她自去年贖身,後來跟著來武昌,一直是自己過自己的。
不過隨著《流賊論》一一應驗,甚至還有續作傳出,卞玉京也控制不住自己,很想追更求教——她並沒有其他想法,只是崇拜想求教,僅此而已。
沉樹人一想到今天剛解除閉關後、方以智就跟他下了邀約,明天要過來拜訪,他便覺得李香君這麼唐突,頗為不便,隨口說道:
“過幾日吧,明日還有別的客人來訪,方年兄要來府上拜會呢。”
李香君卻柔情似水地婉媚一笑,附耳低語:“口是心非,奴家一提玉京妹妹,公子都更堅挺了呢,都快把奴家心窩子都掉出來了。大不了明日讓玉京妹妹晚上來,不耽誤你白天辦正事兒。”
“你算計我!”沉樹人也有些怒意,君君居然跟他玩心計,表面上幫卞玉京說話,其實只是調節一下氛圍,提升沉樹人暫時的潛力,她自己好享受更加徹底的征服。
那必須惡狠狠把她徹底征服,讓她認識到錯誤。
……
第二天,沉樹人很快就頭大了。
因為他發現,女人是完全不講信用的。
哪怕說好晚上請客,結果卞玉京一大早就來了。
沉樹人也是憐香惜玉之人,不忍過分怠慢,來都來了,他還閒著,也只好先去見一面。
言語之中,他也忍不住吐槽:“卞姑娘,君君不是說……”
卞玉京也很懂事,大大方方溫柔一笑:“小妹確實有些學問想向大人請教,不過大人身系家國天下,日理萬機,怎好耽誤公子正事兒。
小妹就是過來找君君姐姐敘敘舊,大人什麼時候乏了、空了,小妹隨時奉陪,大人不用在意。”
這姿態擺得這麼低,一副“我隨時有空,您先忙好了,我跟姐姐先玩”的樣子,就算有所唐突,沉樹人也生不起氣來。
偏偏方以智還沒來,沉樹人也確實有點空,就先陪她們聊聊。
“罷了,我要候的客人還沒來呢,卞姑娘有什麼要問的,先聊一會兒便是。”
卞玉京立刻面露喜色,崇拜之情也溢於言表:“那真是榮幸之至了呢。其實,前幾天看了大人的前後手稿,小妹有一點真是佩服到五體投地,如今流賊互相兼併、聲勢大漲,天下人都惶恐不安。
偏偏大人高屋建瓴,獨闢蹊徑,竟能跟諸葛武侯的《後出師表》相結合印證,論證‘其軍勢雖盛,然非一州之所有,必不能持久’,實在是天馬行空。
小妹這幾日苦思冥想、結合二十一史,也找到了一些古往今來的例證,都是一方豪傑軍事極盛之前、民生財政已然凋敝,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想請大人參詳,看看能不能歸入此類呢。”
沉樹人原本還以為對方一上來就要吹捧他“李自成殺羅、馬神預言”,沒想到對方卻是真跟他聊歷史歸納,一時也有些意外,甚至有幾分錯愕,沒什麼準備。
“說來聽聽。”沉樹人也只能先姑妄聽之。
卞玉京就從古至今,先挑時間久遠的娓娓道來:“小妹以為,最早‘軍事極盛,然無源無本不能持久’的,便是劉邦、項羽、韓信了。自此而後,歷朝歷代,似此橫徵暴斂不能持久的軍閥,愈發不勝枚數。”
沉樹人原本好整以暇想喝口茶,聽到這兒好懸沒噴出來:“你說劉邦韓信?我還以為就算舉秦漢的例子,也只舉一個項羽呢。”
卞玉京也一改之前的崇拜表情,正色道:“那就劉邦只算半個吧——他雖不擅治國理財,卻擅用人。以蕭何治關中,足兵足食,那就算關中之地,是有好好治理、能夠自給自足為長久之計的。荀或對曹操言‘高祖據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也不算說錯。
不過,除了關中之地,劉邦與項羽爭天下時,其餘的勢力、地盤,實在談不上治理、談不上長久之計、自給自足。跟流竄過境、略民為兵,也差不多。
至於韓信,更是以戰養戰,略趙兵向燕,略趙燕兵向齊,略趙燕齊兵向楚——只可惜,對面的項羽也不擅‘深根固本’,這才三方皆無根本,劉邦稍稍好些,得以勝出。
小妹讀史記,究其細節,不難看出,當時鴻溝相持數年,雙方你來我往,都是靠佔據一段時間洛陽周邊的成皋以籌糧,那裡有秦時設定的敖倉,囤積了關東六國十餘年來被搜刮上繳的餘糧,不下千萬石。
而蕭何所謂‘足兵足食’,靠關中維持的,也不過是一項‘足兵’,而軍糧是沒法全靠關中運到鴻溝前線的。劉邦佔成皋則劉邦取糧,項羽佔成皋則項羽取糧。
敖倉的存糧雙方血戰五年還沒吃完,說到底只是拿秦人殘暴搜刮的餘糧養戰而已。漢當有天下,並非劉邦高明於項羽,若僅憑劉邦,也不過以暴易暴而已。
總要到文帝之時,百姓才享受到天下一統的好處,不用再如戰時那般橫徵暴斂服役,算是‘天下人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