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女之中,只有年紀最大、閱歷最深的柳如是,柳眉稍稍一皺,覺得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
她見過無數文官雅士,也曾是“宰相下堂妾”,就沒聽說過大明朝有這麼公忠體國、奮而忘身的人。但願是自己多疑,以女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不過,沒人在乎她們怎麼想。沈樹人聽了張國維的自謙後,只是務實而又輕描淡寫地收尾:
“那就有勞世伯了,家父近日也已組織海運漕船,準備親自押送今年的首批漕糧北上了,他到京城後,就會向陛下上奏。具體詳情,等朝廷有舉動後,小侄再跟世伯詳談,隨機應變。”
張國維點點頭,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沈樹人自然也起身相送,還使了個眼色,讓柳如是、顧眉稍微在旁邊扶著點,伺候張侍郎下船。
柳如是、顧眉也不覺得不妥,她們本就是迎來送往的。張國維已經四十六歲,不年輕了,還喝了點酒,平時又不是經常坐畫舫,萬一踩踏板失足可就不好了。
……
趁著沈樹人和柳、顧二女下船送客,留在船上的李香君、卞玉京也一改剛才的拘束,形象神態都鬆懈了幾分。
她們都還是十五六歲的清倌人,待客經驗不多,跟柳、顧等熟門熟路的前輩不能比。原先也沒接過單獨到別人畫舫上伺候人的活兒,緊張怕出錯是難免的。
少女對新認識的同齡人多少有些好奇,此刻趁著沈樹人不在,她們也就壯著膽子,拉著陳圓圓說話。
年紀最小的卞玉京隨口問道:“姐姐你是哪兒人?你這麼漂亮,我們怎麼都沒聽過見過呢。”
李香君比卞玉京稍微年長一歲,也多些閱歷,眼光自然也更準些。她聽了這話便暗暗叫糟,連忙從旁阻止:
“賽賽不可唐突!陳姑娘未必是我們一行的。”
卞玉京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大大咧咧第一句話可能就說錯了。
她看今日都是被沈樹人請來陪酒唱曲的,還以為所有女人都是同行呢,壓根兒沒多想。
陳圓圓果然臉色稍稍不愉了一瞬,但也轉眼恢復了。她深呼吸一口,平靜地說:
“李姑娘不用苛責,卞姑娘也沒看錯。奴家叫陳沅,藝名圓圓,曾在崑山唱過兩年曲,要不是公子,也不知何年才能逃出火坑。
所以,我原本跟你們一樣的。只是運氣好,最後能以完璧之身侍奉公子。公子前前後後為我花了六七千兩銀子,哪怕暫時不得名分,我也知足了。”
陳圓圓說這番話時,最後提到完璧之身幾個字,竟有幾分不自覺的驕傲,似乎這樣就能強調自己曾經跟對方一樣,但又不一樣。
卞玉京知道自己的話讓對方敏感了,激起了對方曾經不愉快的回憶,連忙認錯:“姐姐這麼漂亮,又待人這麼好,這都是姐姐應得的。小妹剛才說錯話了,姐姐千萬別往心裡去。”
另一邊原本事不關己的李香君,聽了陳圓圓簡單幾句自述,卻是有些傷懷,似乎被觸動了什麼事兒,不由自主就滴下淚來。
她趕緊拿團扇不經意地拂過面龐,自然地把淚痕抹了,淺笑八卦道:
“那真是恭喜姐姐了呢,入了我們這一行,最後還能以完璧之身侍奉所愛,得個善果,真真是難得。”
陳圓圓也是心細之人,立刻就聽出李香君有難處,略一揣摩,便隨口反問:“妹妹可是遇到了負心薄倖之事,因此傷懷?”
李香君無奈一笑:“談不上負心薄倖吧,我這種人,就算遇到肯重金為我贖身的,也不過是想把我當成禮物送人、攀扯官場交情。這才是我們這行原本的樣子,姐姐這樣的例子,本就萬中無一。”
兩人竊竊私語著,另一邊沈樹人也已經送完客,剛好回到船艙內。
他對陳圓圓李香君的對話本不在意,不過恰好聽到李香君抱怨自己要被賣被送,也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和政治警覺。
“這貌似跟歷史不符吧?李香君不是應該被侯方域贖麼?怎麼會有人打算買她送人、攀官場交情?還是說孔尚任的《桃花扇》是瞎寫的,完全不符歷史原型?”
沈樹人的腦子,不由自主就運轉起來。
一想到侯恂、侯方域父子和左良玉是一黨,而且自己跟侯家人、龔鼎孳前年就結了點小怨仇。沈樹人覺得還是打探一下比較好,說不定能摸到一點政敵的把柄或軟肋呢。
於文於武,沈樹人都是要對付侯左聯盟的。
侯家代表了戶部的保守勢力,說不定有門生故舊會反對厘金稅制變法,左良玉則是在湖廣戰場的軍事方面跟沈樹人不對付。
不管逮到誰,都可以摟草打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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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半夜12點之後上架,會盡快更幾更,考慮到系統延遲,大概12點半之前更完。不過大家別熬夜了,明天起床再看好了。
明天白天還會有兩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