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只是聽沈廷揚轉述時、提到這一切都跟沈樹人在黃州為民間商人護航、打擊稽查通匪奸商的實踐經驗有關、因此才總結出這套法子,崇禎就開始積攢怒氣值了。
聽到一半,崇禎終於忍不住拍桌子爆發:“沈廷揚!虧你還有臉介紹你那逆子在黃州的治理經驗,你看看他都幹了些什麼!”
說著,崇禎直接把左良玉的摺子往沈廷揚臉上一丟,沈廷揚只能跪下認錯,連忙接過來仔細看。
看到一半,沈廷揚就臉色蒼白,拼命為兒子解釋,還說其中定有誤會。
蔣德璟在旁,瞭解完內幕後,也稍稍鬆了口氣。看來左良玉指責的具體罪狀也不是很嚴重,皇帝生氣,主要是以為地方上出現了官官相護。
所以蔣德璟也壯起膽子,頗有擔當地幫沈廷揚求情,說他可以作證沈廷揚跟方孔炤素無交情,多半是誤會了。
崇禎對蔣德璟的印象還不錯,知道這個臣子一向勤勉。他作為局外人都求情了,崇禎才暫時收起了怒氣。
局面剛剛僵持了不久,崇禎身邊的宦官王承恩忽然上殿,手上拿著一封加急的奏摺。
崇禎見狀也沒好臉色:“沒看到這兒正在議論國政麼?”
王承恩低眉順眼,也不喊屈,只是低聲說道:“陛下,是楊閣老從湖廣發來的奏摺,涉及左良玉、沈樹人案的。陛下前日說過,最近凡是有楊閣老的奏摺,都要第一時間呈上。”
崇禎這才換了個表情,清了清嗓子,接過楊嗣昌的急報,還沒展開,口中先自言自語:“沈廷揚,你且等著,楊嗣昌這封奏摺,少不了跟你兒子還有左良玉的糾紛有關!”
沈廷揚鬼在那兒,汗如雨下,像一個等待審判和行刑的犯人,內心極度煎熬,度日如年。
蔣德璟也是神情緊張,唯恐因為這次的事件,導致左良玉進一步受到皇帝信任。
雖然在皇帝面前,大臣應該低著頭、敢有抬頭偷看皇帝臉色的,都屬於君前失儀。但此時此刻,蔣德璟也忍不住了,反覆把眼珠子往上瞟,瘋狂偷窺崇禎表情。
崇禎的表情由憤怒、轉向驚訝、隨後狂喜。
“楊嗣昌果然不負朕望吶!哈哈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妙極!妙極!”
蔣德璟鬆了口氣,率先開口恭賀:“臣為陛下賀喜,可是有什麼大捷?”
“黃州大捷啊!革左五營中的劉希堯部被全殲!劉希堯本人被斬首,首級都已經隨信送京了!黃州之戰,之前那些示弱拖延,不過是疲敵驕敵的兵法而已!
真是天佑我大明,出師一年多,總算第一次有當初挖鳳陽祖陵的十三路反王級別的賊頭被斬首了!”
這種戰果,崇禎不可能不狂喜。
當初崇禎八年時,張獻忠帶頭、組織十三路反王立投名狀聯手,一起參與了挖大明鳳陽祖陵。從此以後,這十三路賊王在朝廷裡被重視的程度,就高出普通流賊一截了。
這十三路包括張獻忠、李自成、羅汝才、革左五營、均州四營,所以劉希堯當初也是參加了這項勾當的。
崇禎八年之後,新崛起的那些流賊頭目,只要沒參與挖過老朱家祖墳,地位都要低一等。這些年官軍反覆圍剿流賊,勝仗倒是打了一些,但還真沒撈到過幾次斬殺元老級賊王的戰果。
而崇禎都如此狂喜,旁邊的蔣德璟和跪著的沈廷揚,更是直接呆滯了。
這種前一秒地獄後一秒天堂的大起大落過山車,心臟差一點的人都受不了。
沈廷揚結結巴巴地呢喃道:“陛下……黃州大捷,可是犬子參與……”
崇禎直接從陛階上縱身一躍跳下來,三步兩步跑到沈廷揚身邊,絲毫不顧皇帝儀態地親手拉起他:
“沈卿你生了個好兒子吶!當然了,楊嗣昌奏摺裡不是說得明明白白麼?沈樹人以一個團練衛所的兵力,數次設計削弱疲敵劉希堯、最後一戰克盡全功!”
沈廷揚呼吸粗重,比范進中舉更甚,哆嗦著問:“所以左良玉說的那些……只是對用兵策略的誤會對吧?”
崇禎想都沒想,狠狠拍了沈廷揚幾下背脊,用力比胡屠戶扇范進還親切些,沒口子地說:
“那是當然!左良玉這純粹就是不知兵瞎告!還是孫武子說得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沒有身臨其境的人,怎麼能瞭解前線的瞬息萬變、決策對錯?就瞭解情況就不該指手畫腳!”
沈廷揚本就狂喜之下,有些如范進般痰迷心竅的趨勢。被皇帝這麼重重地拍背,他不由得咳出一口痰來,噴在文華殿的地磚上,
他嚇得連忙跪下,為自己的君前失儀請罪,崇禎卻不以為意,給了旁邊的王承恩一個眼色:“還不拿雲帚來給沈卿擦了?”
沈廷揚受寵若驚,在皇帝面前吐痰皇帝還不怪罪、還讓宦官那雲帚擦掉,這是何等的禮遇啊!
沈廷揚不由老淚縱橫。
崇禎還沉浸在反差中,如慕容復般隨口封官許願:“這次就依楊嗣昌所請,先火速加封沈樹人為黃州知府吧。待得來年開春,再給他加兵備僉事銜,一併追擊賀錦、藺養成!”
沈廷揚痛哭謝恩:“臣為犬子叩謝皇恩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