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沈樹人這番公允的點評,左子雄和皮薩羅也都服氣了,沒有再職責對方的戰術思想不對。
或許他倆一開始的分歧,就是因為對武器的認識有誤判,在雞同鴨講。
大家很快開始拆解分析,左子雄憑自己原先的經驗見識一一比對,很快也發現了幾個問題。
比如,他發現明軍各種火槍所用的霰彈,彈丸形狀貌似不是很講究——明軍火槍的鉛彈,只有大號的獨頭彈是比較圓溜溜的。但霰彈因為需要的碎片數量多、加工頻次太高,就懶得搞得形狀很規則了,很多就是奇形怪狀的鐵屑。
斑鳩銃被漢人仿製,最早是崇禎元年(1629)廣東巡撫王尊私仿的,但是也就在廣東地面上私下使用,被擴散獻進京城,已經是崇禎八年(1636)了,此後各地將領才有正式接觸斑鳩銃,所以也就最近四五年的事兒,不懂正確用法也是很正常的。
此前明軍給大炮裝霰彈時,也是隨便抓一把鐵釘鐵屑甚至碎石頭,壓在火藥上面,能打出去、碎片夠多、貼臉噴能噴死更多人,也就行了,不講究有效射程。連大炮都這麼隨意,仿製版斑鳩銃也被裝上鐵砂鐵屑甚至碎石發射,也就不奇怪了。
沈樹人繼續往下覆盤,很快又注意到左子雄和皮薩羅裝霰彈的另一個重要操作差異——
西班牙人即使裝霰彈,也會用一顆足夠大、而且質量較好較為貼合槍管的獨頭彈,壓緊整個後續裝藥。
說白了,就是後來18世紀西方火槍霰彈標準操典要求的BUCK加BALL模式,BUCK是小彈丸,頂上要用獨頭彈BALL壓緊。
而左子雄用霰彈的時候,有時就是純霰彈了,頂上的壓緊彈丸質量層次不齊,有時甚至就隨便用些碎鉛子壓緊塞滿表面即可。
崇禎十三年的地方武備,也確實不能要求更多,粗製濫造已經非常嚴重。
沈樹人卻是有物理知識的,他稍一排查,就想明白原因了。
“我大明鳥銃設計時,因常年發射獨頭彈,沒考慮過遠端以霰彈傷敵,也不注重霰彈有效射程,對霰彈的適配技術有些脫節了。
發射霰彈時,有槍管氣密性好的壓頂彈,是非常重要的。這樣能防止火藥燃氣爆膨時,氣體在槍管內部時、就從彈丸上下左右洩露出去、吹歪了彈丸飛行的方向。
獨頭彈因為口徑跟槍管內徑差不多,稍有洩露還吹不歪,會被槍管束縛住前進方向。霰彈的口徑比槍管內徑小得多,旁邊有氣體吹過,霰彈會在槍管裡上下左右亂撞亂跳,出膛時當然就毫無準頭可言了。”
學習一個知識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有所領悟後,再轉述給別人聽。在好為人師的過程中,自己的思路也能被整理得更加清晰。
沈樹人講解著講解著,忽然融會貫通,自行想通了為何米歇爾.萊法耶特在七年戰爭裡會鼓搗出“讓滑膛槍同時裝兩顆一樣口徑大小的獨頭彈”的騷操作。
又要多彈丸、又要打得遠,關鍵就是彈丸和槍管之間的氣密性、防止彈丸比槍管內徑小太多而漏氣亂跳。
不是霰彈打不遠,是不夠圓的霰彈打不遠。
到了近代,不管是S686還是溫徹斯特1897,這些霰彈槍用的彈藥,拆開來之後都能看到其實每一顆鋼珠都是跟槍管內徑一樣粗的,只不過會有6到9枚鋼珠直線排列、尾部是火藥。
皮薩羅現在用的斑鳩銃沒那麼多彈丸,聽說最多前後排列四顆次口徑的彈丸,但是外面必須用皮革包裹著裝填,以填堵口徑空隙。
三人各自切磋著,沈樹人內心很快升起了一個臨時折衷的辦法:
自己也可以學習大多數穿越者都能想到的所謂“紙彈殼定裝彈藥”,稍微最佳化一下,用厚一點氣密性好的紙,或者是彈性皮革,把幾顆次口徑球形彈丸依次排列、尾部裝火藥,那不也接近近代噴子的發射效果了麼?
只是在裝填方面,目前依然得前膛裝,而且要打一發裝一發,在火力持續性上依然是明朝的水平,達不到後世噴子的威力。
想到這兒,沈樹人立刻吩咐左子雄:“左都司,如果讓你學習皮薩羅教頭的斑鳩銃彈藥,弄小一號口徑的多枚圓球鉛彈給鳥銃用,做得到麼?
只要裝藥不增加,把彈丸變多變小,不至於會炸膛吧?至於密封,可以在鉛彈外面包彈性好氣密強的皮革,暫時撐住瞬息防止跳動就好了”
左子雄想了想:“這個聽起來倒是不危險,不過彈丸製作起來怕是費力得多,如今的鉛彈都是把鉛熔成鉛水,灌在模具裡凝成球。同樣分量鉛彈變小數倍,就要多數倍模鑄的量,原先我大明軍隊,就是因為太費事,才用鐵砂鐵屑做霰彈的。”
以明朝的工業實力,霰彈的每顆小彈子還要精確控制形狀尺寸,確實是有點浪費產能了。
沈樹人又想了想,拍板道:“磨刀不誤砍柴工麼,咱做兩手準備,一邊打造小子彈的模具,一邊試試直接把鉛水往涼水裡倒。
我記得鉛的表面張力挺大的,直接往冷水裡灌一下子就會受激凝成小球,還挺圓的,就是直徑不太好控制。不過如果未來外面要包裹皮革堵氣,直徑稍微差一點也無所謂了。”
左子雄和皮薩羅聽了,都是眼前一亮,這種隨機應變的做法,他們還真是聞所未聞。
但不管怎麼說,這確實值得一試,霰彈準不準,小彈丸圓不圓是個最關鍵的因素,因為只有夠圓,因自身滾轉旋轉導致的飛行方向不穩才能緩解,克服馬格努斯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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