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夏的樹葉,有的有些泛黃,還有的依然堅挺著,想要看看初秋的寒霜。
北方的天氣涼得快些,常常是人們還沒意識到要穿暖衣,就先感染了風寒。
一片葉子悠然落下,掉落在一張桌子上,四四方方的桌子上擺滿了美味珍饈。
一隻手輕輕拾起葉子,扔到了一旁,隨即便有人悄無聲息地過來撿走,順便為桌上的兩隻杯子添了點茶水。
菜也不多,都不是什麼精品小吃,大魚大肉的,賞心悅目,色香味俱全,看得人眼饞。
一精悍男子在桌子一側狼吞虎嚥,旁邊擺滿了吃盡的碗,摞在一起,足有七八隻。
漢子並不說話,只顧埋頭進食,臉上卻沒有絲毫滿足之色,只有無盡的木然。
“怎麼樣?”
漢子對面的年輕人端起茶杯,仔細端詳著這在西北並不多見的稀罕物件兒,開口問道。
“這北方的廚子做菜到底不如南方的精細,鹽太重,油太膩,不過肉腥氣倒是去得乾淨。”
“北方天干,又沒有多少雨水,莊稼長起來不容易,有的吃就是尋常百姓家的福氣了,誰還會去在乎那些。”
“白爺說得在理,倒是老樊想多了。”
漢子說話也沒有耽誤吃食,嘴裡塞得滿滿當當的還能對答如流,倒也奇特,不過吃相著實不雅觀,像是擔心之後吃不到一樣,在這水榭亭閣般的環境中,有些格格不入。
年輕人沒有回漢子的話,自顧自的說道:“老樊,跟我多久了?”
“回白爺,八年了。”
漢子頓了頓,停下了咀嚼的嘴,突如其來的有些緬懷:“老樊二十四就跟著白爺您啦,當初還是個光棍,現在兒子都仨啦。”
“八年了啊。”
年輕人看著頭頂枝繁茂盛,語氣悠長。
“八年前,老樊第一次見您的時候,您手裡提著兩個腦袋,不怕您笑話,嚇得老樊我當場就尿了褲子。”漢子放下最後一碗米飯,抹了抹嘴:“還好老樊瞧得真切,認出來是害得我姐姐投井自盡的兩個畜生。”
“是啊。”像是拉家常一般,年輕人接著說:“那時候你頭髮梢都在抖,可還是跟我求了那兩個腦袋,說是要祭拜你姐姐去。”
說起這段過往,是漢子最為得意的一件事:“我當時其實也害怕,您殺了那麼多人,血水都從門縫裡流出來了,說不怕是假的。”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茶,又接著說:“但是我想,死了算求,老樊我從小便是被姐姐拉扯大,就算您不出手,我也要想辦法宰了那兩個狗日的,若是您願意給我那兩個狗頭,我就給您賣命,若是您不願意,我也對姐姐有個交代。”
“赤子丹心,知恩圖報。”年輕人低下頭,笑眯眯的看著漢子,可轉眼又變換了表情,眼神一冷,嘴角帶著譏諷:“可當初的老樊,怎麼現在就成這般模樣了,嗯?我的樊天王。”
清風起肅殺,場面的氣氛頓時凝固。
漢子兩隻手死死地捏著桌角,青筋暴起,咬緊牙關卻一字不發。
“你忘了你姐姐怎麼死的?你忘了當初給我說的那些話?還是你覺得你姐姐死了並沒什麼大不了?”年輕人的語氣越來越冷,語速越來越快,周圍服侍的下人見情況不對,挪動腳步湊上前來,緊盯著年輕人的動作,似乎下一刻就打算暴起殺人。
“都滾下去!”漢子轉頭歇斯底里地大喝道,眼球充血,倏地又回過頭來,看著年輕人。
“白爺!我老樊沒忘!我忘了自己姓什麼,都不會忘了我姐姐!”
漢子大口大口喘著氣,粗重的呼吸聲掩蓋住了風聲:“可是白爺,老樊我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我們做了那麼多好事,還要過那樣的日子?我沒忘記當時給您說的話,一字一句,都刻在心裡!”漢子突然錘向胸口,聲聲淒厲:“白爺!我不甘心!當官的民脂民膏,嬌妻媚娘,反而是我們這些做實事的人卻還過著以前的窮日子!我不甘心!”
“所以,這就是你霸佔人家妻女,還將人家亂棍打死的理由?”年輕人厲聲問道:“這就是你藉著我的名頭大肆斂財的理由?”
年輕人指了指周圍躍躍欲試的侍從,指了指不遠處金碧輝煌的閣樓,又收回手指,重重點在桌面上,咔嚓一聲,厚重的梨木桌瞬間被劈成兩半,勁力不減,只入地底,濺起一片灰塵,朦朧中,年輕人的聲音傳來:“這些,都是你的理由!”
“放肆!”
“大膽!”
“敢如此對待天王,找死!”
幾聲厲喝,四面八方的人飛身攻來,勢要將這囂張的無名小輩斬殺於此地。
“不可!”
漢子驚詫無比,阻止的話剛出口,隨著話音落下的還有五具屍體。
年輕人依然坐在原地,長衫獵獵,證明剛才那一瞬並不是虛幻。
豆大的汗珠從漢子頭頂落下,漢子站在一地殘渣當間,動也不敢動。
“看在那八年的份上,給你一個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