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一聲驚響,香爐掉落在地,瞬間濺起香塵,如沼澤濃霧瀰漫。
地面上一堆碎片,掉落在染血布匹上,唯有精細凋文,以及濃郁的三色香菸,宣示著此寶曾經的輝煌。
被寄予厚望的山野江湖三尊焚香祭臺,就這麼破碎毀滅,化作香火之身在爐內閉關的王卞,同樣不知所蹤。
從香爐中跌出來的,是一團黑呼呼的肉塊,不停地在蠕動、擠壓,似乎有生命一樣。
它聚攏周邊的香火之息,不停地攝取營養,吞噬一切。土地、草根、樹木、溪水,無物不納,彷佛永遠飢餓的饕餮之嘴,漸漸壯大。
在祭臺之側,倒著一個鮮血淋漓的人,一條胳膊齊根而斷,鮮血湧出,將衣裳都染紅。面露痛苦之色,卻依舊掙扎著想要往破碎祭臺方向靠,正是農務使柳兀。
不像如畫、凌瓊等人,有著不俗的道法,自然安排在最緊要的位置,直面噩兆。
柳兀與鍾閔雖然位高權重,可畢竟不修道法,能力有限,不得不迴避一番。
鍾閔作為府判,在嶺地中安頓人心,帶著普通衙並鎮壓躁亂,此刻正在街道之上巡邏,以防宵小鋌而走險。
柳兀身為農務使,本來此時也沒什麼可做之事。府衙之前發現一株祥瑞暗香花,有催眠之效果,他便接下照顧培育的任務,可祥瑞種植也非旦夕可成。苦茶嶺的地質十分糟糕,不適合大多數靈植與祥瑞生長,即使柳兀在此方見識廣博,一時之間也難以解決問題,只能乾瞪眼。
可老柳心中頗為急躁,雖然李赫當日說災劫時雲澹風輕,可近日來周邊嶺地的境遇豈能瞞得住,不說千里寂滅吧,也是十室九空。黎鎮噩兆盯上苦茶嶺,那可是連七品黎天師都被侵蝕的恐怖存在,就算它沒能親自前來,危機也不可小覷。
女兒如畫必定是除李赫外的第一戰力,無可置疑。鍾閔與他二人雖然時常調笑,但作為苦茶最早的元從,自然清楚如畫的地位,是靠那恐怖無常的道法加持,守護嶺地的紙厄女神。
面對突如其來的危機,如畫幫助府主鎮守,甚至擔任最強的後備力量,也在所不惜。何況如今的女兒,早對府主大人情動,哪怕付出性命也是願意。
完全是因為噩兆道法的原因嗎?或許有一些,但柳兀作為最熟悉如畫的人,豈能感受不到女兒心中的那點竊喜與希冀。
大名鼎鼎,年少有為,權傾黎鎮。隨便拿出哪一項,都是常人難以企及的成就。再有英雄救美,彷佛宿命安排一樣,緣分天定,世間哪個女子能不動心呢?如畫也是俗人罷了。
柳兀對此一直沒有怨言,即使女兒變得冷澹,情感稀薄。畢竟當時的情景,若非李赫出手,他們父女二人絕對活不下去。如今報答府主大人,也是應該,大不了把這條命還回去罷了。
何況這也不是對某個人的回報,李赫從未說過讓他們父女肝腦塗地這種話。即使到了現在,李赫也是為苦茶嶺中而抵抗。
說穿了,就算他走,他離去,又能如何呢?
之前的翼守,周邊的府主,大難臨頭時,又怎麼會關注這群螻蟻一樣的嶺民呢?
李赫或許有隱秘,有難言之隱,從如畫對嶺地的掌控就能窺出一些。可對待百姓的態度、放發的物資,這些都是騙不過人的。
都是演的嗎,何必要演呢?對他有什麼好處。就算再怎麼能演,到現在,絕境之處,也沒必要了。
李赫是真心想發展嶺地,讓百姓吃飽穿暖,貿易發展順利,逐漸強盛起來。正是有著這種本質的追求,才不斷有任願意靠攏在此,發光發熱。
拋開道法不談,人心詭譎,此世當醉。人言鬼恐怖,鬼笑人心毒。
人與人之交,就算隱藏再深,日久見人心,唯有真誠才見真誠。
李赫真,故官員真,百姓真,一脈相承。
柳兀至今都沒後悔來到苦茶,甚至很願意將女兒託付於他。
剎那間思慮如此多,實在是柳兀有些不行了。
他挪了挪身子,將之前壓著的身體抬起,望向腹部,一個巨洞將其內臟掏空,不停地腐蝕著血肉。
若非有裹屍布的壓制,以及自身多樣護符的庇護,恐怕剛剛紫香爐爆炸瞬間,他就會被炸的連渣都不剩,能保有半身軀體,已經算天佑了。
可這樣的傷勢,已經算是無藥可救。就算有百手金創這等神藥,也沒辦法止住如此大的傷口,且還是人體最核心的器官。
本來柳兀搞不定暗香花,想拿著裹屍布以及靈植,來此試試運氣,順便幫忙看守紫香爐。這也是他與自家女兒交代過的事情。
李赫要對付黎鎮噩兆,必須離開。但此地也留下後手,便是被李赫用紙圈圍住的祭臺,以防外面有詭異入侵,中斷王卞的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