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下男子對希佑略一欠身,權當行禮,道:“我的來意大師大概猜到了。這六個不自量力試圖截擊大師的宵小不必有勞您親自動手。有我在,擔保在福建沒人敢動您一根寒毛!”
希佑下車,接過五顆頭顱,準確的找到屍體,將頭顱安上,對男子道:“希望施主明日能將他們裝殮。”
男子全不將死人放在眼裡,道:“我早年自恃勇武,樹敵無數,妻子臨產時被仇家追殺,受驚嚇而死,只留下這……‘長不大’的獨子,還望大師收他做俗家弟子,傳以《洗髓經》。”他臉上不見喜怒,聲音卻是激動哽咽著,“大師對追殺您的賊人尚且憐憫,對小兒所受之苦卻視而不見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望大師垂憐!”
希佑無奈道:“俗家弟子不傳《洗髓經》,斷不能在我這裡壞了千百年來的寺規。”
“我可只有一個兒子,怎能一輩子當和尚!”男子也是稱霸一方的梟雄,放下身段相求卻不被待見,有些沉不住氣,“若在平日,我豈敢高攀。只是今日大師虎落平陽,說不定還要為一個敗類沉冤,何必呢!”言下之意,似乎他有能力化解少林與丐幫將要發生的衝突。
希佑絲毫沒有動搖,直視男子雙眼,道:“我做事,但求無愧於心。我心中境界止於如此,恕我愛莫能助!”
“我聽說,大師在這位小兄弟家門口冥想了一夜,就心安理得大開殺戒。謂之朝聞道夕可死。我也給大師一夜的時間,好好想想。”男子語氣依舊客氣,卻隱有威脅之意。他負手而立,內力勁透而出,夜風吹不動他長衫上一角,長衫在這一刻彷彿成一片精鐵一般紋絲不動。
侏儒男子的目光不住在清子和藍彩妮身上打轉。藍彩妮動了動,肯定要對侏儒男子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清子就擔心這個,他擋住藍彩妮,抓住她的雙手。藍彩妮在清子後腦親了一下。
男子與希佑對峙良久,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道:“我敬佩大師為人。但我不信少林寺首座個個都能如大師一般。我且留在這裡幫大師裝殮屍首。大師前路多保重了!”
侏儒男子大概還不明白《洗髓經》對他的意義,他做一個鬼臉,配上身形,很像猴子,惹得藍彩妮咯咯直笑。他裹起車伕屍首下車,站在父親身邊,月光拉長他們的身影,極不協調。清子只覺得他們好可憐。
馬車行了一日,來到一座小城。元宵節,大街格外熱鬧,到處是小吃、雜技班子。藍彩妮很愛看熱鬧,可精彩的地方里三層外三層,清子又不願被她墊著,就找個冷清的把式看。一對父子在表演老套的‘胸口碎大石’。
父子倆面板黝黑,那少年比清子年長卻還矮一些,大石塊壓在身上,憋紅了臉,旁人看過去仍是一張黑臉。父親舉重若輕,乾淨利落,一錘破石。少年起身端著銅鑼來收錢,清子拉著藍彩妮跑開了。
藍彩妮趁著喜慶去要小吃,霸在攤位前。她可愛,清子長得順眼,倒真有幾個商家怕影響到生意,給了他們東西吃。再次路過剛才的街市,那對父子還在,還是‘胸口碎大石’,圍著寥寥數人。
“他們大概還湊不足今天的飯錢。”清子心裡覺得很不是滋味,摸搜出幾文零錢,他用了點力,盤子砸出聲響。那父親拱手作謝,那少年只是撿起錢,面無表情。
節日,飯館座無虛席。清子吃素面,只有他注意到一對入夜才收攤的賣藝父子。此時已經沒有單獨的空位,小二就詢問客人可否湊坐,有一夥總數不過六人,卻把三張桌子拼湊成一排好把腳翹在椅子上。這夥人白了小二一眼,同行相輕,有人奚落道:“今兒的錢賺夠吃飯,吃完明天繼續搬石頭。”舉座笑出聲來。
少年似要發作,瞧著父親,父親向小二道了聲有勞,轉身向門口走去,聽到有人喊,是黃昏時給過錢的客人:“大師傅,坐這桌!”
那父親感激地望了清子一眼,拱手道:“多謝!”拉著兒子坐下來。
清子道:“靠近廚房,熱了些,將就。”
“不敢,叨擾三位了。”那父親在桌上仔細點完一個個銅板,一字字的看完菜名,要了兩碗牛肉刀削麵。面上來後,將牛肉從自己碗裡挑出放在兒子碗裡,道:“爹以前放過牛,不吃牛肉。”
藍彩妮突然對那少年道:“你長得真像我家養的蛤蟆!”
少年橫眉一挑,看著藍彩妮,又怒不起來。
“大師傅貴姓?”清子捂住藍彩妮的嘴巴,一手油膩。
“免貴,鄙姓楚,名雄。小兒楚芥。”之後父子二人只顧吃麵,偶爾由楚雄應上幾聲“恩、哦”,楚芥還是一聲不吭。
吃完麵,楚雄又叫了兩角酒,對兒子道:“今天過節,你也喝幾杯。”楚芥點了下頭。父子二人見到和尚,不敢敬酒胡言,只矇頭喝著。
清子問道:“楚師傅哪裡人,要往哪裡去?”
“我們是廣東潮州人,要去江南,那邊富庶,好討生活。”楚雄的酒量看來並不好,話開始多說了,還反問道:“兩位大師父呢?”
“我要去少林。”父子是賣藝的江湖人,清子便沒說自己是去當文僧。
“少林?河南嵩山少林寺?”楚芥首次開口,語氣急促。少林寺在武林人心目中的分量不言自喻,清子聽出楚芥語氣裡的驚訝,心裡小小的虛榮了一下。他沒有發現楚芥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嫉妒和不忿,一瞬既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