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聞言眼中浮起一抹嘲色,情況比想象中更荒唐。
他自知病容未退,卻不知沈櫟竟只看到那直白的消瘦。
沈淮看著眼前的父親,在沈櫟胸前潔淨透亮的白鷳補子上細細地瞅著,唇角勾起一抹虛弱的笑意,啞聲問道:「您的氣色看著不錯,想是身體已大好了?」
吳公公口中「帶病離京,水土不服,不得動身」的沈櫟,分明面色紅潤,雙目有光,衣著鮮亮,連頭髮絲和烏紗帽都搭配得分外齊整,哪哪兒都瞧不出半分病容。
沈櫟微滯,繼而乾咳一聲,挺著胸腹在桌前坐下,「尚可。你呢?」
沈淮笑笑,「尚可。」
父子三年未見,這一見,連空氣都生疏得不知道該如何流動。
半晌,是沈櫟先打破了沉寂。
「你祖父母不得出京,心中對你甚是掛念。」
「嗯,父親既已見到我了,過兩日便回京吧,將這裡的情形告知祖父祖母,也免得他們憂心。」
「不急,」沈櫟道:「你在病中,行動拘束,這裡的許多場面事總要我來幫你做的。」
「哦?」沈淮淡淡地看著父親,問道:「哪些場面?」
「自是先要謝過漕督的照拂之情,還有你惹的這些事情,」沈櫟道:「那臨清伯畢竟是漕運總兵官,又是勳爵,你怎可殺他?皇上是看在你傷重的份上,未予追究,可朝廷上的那些官員未必放得過你,口誅筆伐猶未可知,況且,現下你已經脫險,更顯得不無辜。此事若處理不善,恐怕要連累一門老小,絕不可輕忽,總要與三司走動走動,莫要將那些罪名落在身上,影響了沈家的前程。」….
「原來如此,」沈淮垂下眼簾,「父親待我,果然用心。」
「一家人榮辱與共,怎能不用心?」沈櫟道:「如今你也在外歷練得夠久了,見過人情世事,也該體會到我們的一片苦心,行事當比先前穩重,更要愛惜羽毛。好比方才,你將你母親拒之門外,便是十分不該。」
沈淮問道:「您是說,趙姨娘?」
沈櫟拂然不悅:「她已扶正多年,怎能還稱姨娘?原以為你已有長進,卻怎地還是不通人情?」
他用手點著宅門的方向,質問道:「你重傷的訊息傳到京中,趙氏憂心不已,定要隨我出京,這一路顛簸,她卻無半句怨言,還不都是因為惦記著你?可你呢?你卻在門前給她這樣一個大難堪,就不怕別人說你涼薄不孝嗎?」
沈淮聞言,不禁輕笑出聲。
他疲憊氣短,笑笑便停,可是僅只頓了一頓,便又再笑出來。
沈櫟被他笑得面色難看,「你笑什麼?」
沈淮偏頭輕咳了兩聲,卻還是止不住地笑意,他自嘲地微搖首,啞聲問道:「父親如此看重名聲,怎麼會在濟寧滯留?」
「我,我水土不服。」
「哦,」沈淮點頭,緩聲問道:「我還以為,是您和趙氏權衡了利弊,這一程本就是來給沈家掙名聲和好處的。比如你們算準了我必死,便在濟寧耽擱一下,待我死了再來,既免了趙氏的尷尬,又能抱著我的屍身往上賣慘邀
功。」
「逆子胡扯!」
「父親莫急,我只是惦記您的身體,因而循跡查了一下,沒想到竟然得知您自吳公公等人啟程後,便和趙氏十分輕鬆,就連一粒藥渣都沒用過——父親這不能動身的病,竟然不藥而癒了,兒子著實欣慰。」
沈櫟怔住,張口結舌無以應對。
「只是,」沈淮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問道:「您算盤打得如此之精,姍姍來遲不說,竟還在漕督府裡候了他許久,怎地,真沒有想過旁人會說您涼薄不慈?」.
金陵小財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