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卻有一雙大腳在他們的魚前停下,晚杏的視線順著那雙被泥濘汙了的千層鞋底和灰黑鞋面往上,看到一張中年人的陰沉的臉。
“這魚我要了,”那人說,“船上還有沒有?”
“沒有了。”晚杏站起來,仰著小腦袋看人,“這幾條夠吃了,你要是還要魚,明日再來。”
“那行,你們把魚拿上,用船給我送回家去。”
這沒什麼難的,何況那人給錢痛快——半錠銀子呢!啞伯趕緊收拾了地上的魚,拉著晚杏,引著那人上船了。
另一邊,那炫耀看人親嘴兒的漢子也迎來了主顧,巧了,那家也要人駕船送貨。
旁人豔羨地看著兩家人分別走了,直說兩家狗屎運氣,補的魚不見得比別人好,偏偏就碰上了主顧。
雨線傾斜,織成了密密的網,將離岸的漁船籠在其中,漸漸看不見了。
蘇芽坐在茅屋的門口,拿著兩把蒲扇,左右開弓,慢慢地扇著面前兩個藥罐下的火,屋外的雨絲從空中落下,聽進她的耳朵裡,滿是刷刷聲,與藥罐裡細密的水沸各響各的。
沉淮就躺在她身後的簡陋木床上,劉三點一早又由徐遠高峻陪著去藏春島了。
這陣春雨來得好,藏春草長勢驚人,一日一個樣子,一夜能萌發在一簇新的地方。
前幾日試的藥效果不好,劉三點快把自己抓禿了,才判斷是之前採的藏春火候沒到。
“採得晚了有劇毒,採得早了火候未到、藥性不足,之前用的這些都沒講究,藥效自然也是打了折扣的,”劉三點決定親自去藏春島尋合適匹配的藏春草,“層次不齊地入藥,藥效自然不好。”
“要選七日內的藏春……”劉三點反覆試驗、揣摩了數日,終於提出一個標準:“只選破土第六七日的藏春草,藥性足。”
徐遠和高峻十分恐慌,雨後藏春草的長勢在他們看來簡直是毫無規律,根本就無從分辨。
劉三點心知肚明,“這回我自己去採。”
於是六個人分了兩撥,玲瓏島上就留下了蘇芽、沉淮和顏氏。
啞伯祖孫不在,小島在雨中越發清靜。顏氏在孃兒倆住的茅屋裡熨衣服,那三個每日頂風冒雨早春晚歸,帶來的衣服幹了又溼,溼了又溼,不熨燙根本就沒有乾燥的時候。
蘇芽時不時地抬頭看看床上的沉淮,心裡憂慮難解。
這糟心的毒,不知道趙慶是從何處尋來的,陰狠纏綿,糾纏了這麼久,生生將一個意氣風發的人折騰得病怏怏的。
原本以為找到了藏春草就萬事大吉了,沒想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最近連劉三點的話都變少了。
所有人都冷靜下來,想起了這毒的難纏,也想起了劉三點已經閒置了三年——難免手生。
只有沉淮依然冷靜澹定著,彷彿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清醒的時候就安撫劉三點:不要急,不要緊,盡人事聽天命。
這就像是餓了許久的人,終於尋獲了一桌佳餚,這擺了一桌的碟子裡,每個只盛著一口的份量,不吃遍不能果腹。就在這狀態下,卻被告知:其中只有一半的碟子裡沒有毒。
不吃,餓死。
吃,還有一半的機率被毒死。
蘇芽的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死了一樣難受。
怪不得沉淮上島的時候,曾經跟她說過那樣的話,他與表面上的樂觀並不一樣,面對命運,他似乎從來就沒有徹底篤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