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東。朱慈煊告別文安之,已在前往大昌的路上。大昌是靖國公袁宗第屯田養兵所在。袁宗第也是大順軍餘部,昔年跟隨高夫人、李過奉永曆為正朔,聯明抗清。袁宗第實力比不上李過養子李來亨,也不如夔東十三家事實上的頭領劉體純,但他駐地距離奉節最近,朱慈煊也不好跳過他直奔李、劉二人,因此第一站便選了大昌。
戰船東行,經過夔門時,朱慈煊仰頭眺望,心中雜思萬千。旁邊,文安之安排的嚮導以為朱慈煊沒有來過夔門,連忙介紹道:“殿下,這就是夔門,也叫瞿塘關,前面便是瞿塘峽。殿下請看這兩座高山,夾江而立,江面狹窄之極,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三峽束長江,欲令江流改。誰知破夔門,東流成大海”。嚮導還在滔滔不絕,朱慈煊卻已神遊他處,喃喃念出一首後世陳元帥的詩。嚮導一愣,身後王啟隆已然讚道:“殿下好詩,氣勢磅礴,大有皇者之勢!”
朱慈煊回頭,似笑非笑道:“劍門天下險,夔門天下雄。王兄今日見到了夔門,可對劍門心嚮往之?”
王啟隆也正色道:“殿下放心,末將定然守好劍門關。來日殿下提兵北上,末將當為入陝先鋒,掃除腥羶,還我河山!”
朱慈煊點頭,嚮導又指著北岸,陪笑道:“殿下請看,這就是白帝城。蜀漢昭烈皇帝託孤於此,也是一段佳話……”朱慈煊隨意點頭,他前世就生在奉節,對白帝城熟悉至極,自然也興趣不大。
王啟隆卻是興致盎然,問道:“這就是白帝城麼?那諸葛丞相擺的八陣圖在哪裡?”他讀書不多,《三國》卻是看過的,早就對書中諸葛亮神鬼莫測的陣法嚮往已久。
嚮導尷尬道:“這,大概沒了吧,好像早就沒人找得到了。”
朱慈煊失笑道:“小說家言,王兄何必當真。”一路笑談,戰船下行甚快,不就已至大昌境內。
戰船轉入大寧河,又是另一番風景。三峽波瀾壯闊,自讓人心生豪邁之意。大寧河蜿蜒婉轉,別有秀麗之姿。朱慈煊前世也曾到過巫山,卻是沒有去過名噪一時的小三峽。這時沿河行來,倒是大飽眼福。
大昌城就在大寧河旁,規模不大,也顯得頗為破敗。大昌歷史悠久,商周時隸屬巴國,就已有人居住,境內地勢複雜,山巒陡似城垣,峽谷窄如走廊,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袁宗第屯兵於此,也是下了功夫選擇的。歷史上,袁宗第兵敗被殺,滿清在大昌屠城,“三藩之亂”後,趙良棟等再次在四川進行屠殺,大昌又未倖免。連續經歷兩次屠城的大昌,最後幾乎不再有本地人的存在。現在的巫山人(滿清康熙年間,大昌併入巫山),基本都來自於湖北省。
此刻,大寧河畔,已是滿滿當當的人群肅立。朱慈煊走下戰船,就聽幾聲號炮,周邊的人群齊齊拜倒,山呼千歲,這陣仗可比在奉節時要莊重的多了。
朱慈煊心中暗歎,袁宗第這舉動看似恭敬,可也代表了疏遠。他不是文安之這種根正苗紅的大明文官,對永曆朝廷絕對算不上親近,但現在既然合力抗清,又接受了永曆朝廷的冊封,對朱慈煊這個太子自然也不敢怠慢了。
“始終存著怕秋後算賬的心思……”朱慈煊琢磨著,快步上前,扶起領頭的大漢,親熱道,“靖國公何須多禮?本宮不告自來,當了惡客,還請靖國公勿怪。”
袁宗第站起身來,也是滿臉堆笑:“聽聞殿下代天巡視大昌,大昌軍民激動的夜不能寐,只是末將粗鄙,大昌條件也較為艱苦,若有怠慢之處,還望殿下恕罪。”
“本宮巡視川東,可不是來享福的。靖國公所部力戰抗清,於大明、於華夏功勳卓著,本宮豈會怪罪?還請靖國公告知部眾,平日如何便還如何,該練兵練兵,該屯田屯田。當下局勢危急,些許虛禮,毋需在意。”
袁宗第聞言,笑的更真誠了些。初聞太子巡視大昌,他是又驚又喜又憂。驚的是太子來的太過匆忙,他準備不及。喜的是永曆朝廷一直對忠貞營態度不明,至今朝堂上仍有稱呼忠貞營為“闖賊”的,但太子駕到,對於緩和忠貞營與永曆朝的關係意義重大。憂的則是太子年幼,又長於深宮之中,若是太過紈絝,恐怕他老袁伺候不了,不免惡了儲君,那往後忠貞營的日子就更不好過。如今太子態度謙和,對忠貞營也似頗有好感,讓袁宗第大為欣慰。
朱慈煊這次巡視川東,只帶了王啟隆和他的親兵。等御營官兵下船列隊,大昌城外響起了一陣羨慕到抽涼氣的聲音。大昌窮困,唯一能用來向外界換取物資的只有鹽。洪承疇到任後嚴打走私,大昌物資變得極為匱乏,大多數軍官都撈不到一副完整的盔甲。而御營就連小兵都是全身鐵甲,還人手一把火銃。這一對比,顯得大昌軍就跟叫花子似的。
袁宗第也是眼角抽搐,從退出京師開始,大順軍就東奔西逃,窮了多少年了。朱慈煊要不是太子,他打劫了對方的心思都有。上百套全身鐵甲啊,整個夔東十三家全算進來,能拿的出來麼?
“暴殄天物,不上戰場的儀仗隊,要這麼好的裝備做甚?”袁宗第心中腹誹,口中卻笑道,“御營果然雄壯,有御營拱衛陛下,末將在外征戰也就放心了。”
朱慈煊如何不明白他心中想法,當下也不置可否,一行人攜手進城。或許是因為袁宗第把人都趕到了碼頭的緣故,大昌城內比之奉節更顯蕭條,大白天空空蕩蕩,街上更是一點商業痕跡都無。
“戰時共產主義……”朱慈煊心中暗想,所謂軍屯,將主就是最大的地主。屯丁除了基本的生活物資,不會有任何的私產。這樣的環境下,當然也沒有交易的必要了。“忠貞營不會連軍餉都沒了吧?”朱慈煊突然想到。這樣的制度下,屯丁如何保持高昂的生產積極性?他決定回頭問問袁宗第。
到得靖國公府,朱慈煊迫不及待問道:“國公,本宮看大昌城外屯田不多,屯丁平常都在忙什麼呢?”
袁宗第略一沉吟,老實答道:“殿下,大昌山多地少,屯田收益極低。末將在大昌這些年,基本沒有怎麼屯田。城外的田地,大多是屯丁們自己開墾了種種菜蔬。大昌,靠的是鹽。”當下,袁宗第把大昌的形勢細細說了一遍。對於朱慈煊所問如何保證屯丁不偷懶的問題,袁宗第也是經驗頗豐,答得井井有條。朱慈煊聽了卻是微感失望,這些做法用於一城或許可行,用於一省那就必然會出紕漏。無他,規模就是最大的問題。
朱慈煊不再過問屯田事宜,又細細瞭解了一下大昌軍備,這才開口道:“國公,本宮已與晉王、蜀王、文督師議定,本宮巡視川東後,將坐鎮成都,經營四川。屆時還需忠貞營各部多加支援,忠貞營但有所需,只要本宮有的,也決然不會吝惜。”
袁宗第心頭一動,太子入川,坐鎮成都,莫非天子有意移駕?這倒是一件好事兒,距離朝廷近些,多少也能多點供給。他小心翼翼問了,朱慈煊笑道:“父皇倒是打算去貴陽,貴州直面洪老賊,天子守國門嘛,暫時應該是不會到成都的。”
“四川沃野千里,只要有人,比雲貴更適合作為大明中興的基地。蜀王原就有意經營四川,被孫可望耽擱了。如今蜀王抽不得身,本宮自然當仁不讓。”
袁宗第瞭然,他也覺得雲貴太過貧瘠,孫可望當年死命壓榨,也沒攢出多少家底。成都確實是好地方,反正自己也去不了,太子願意折騰也不是壞事。當下點頭道:“殿下放心,末將定然為殿下守好四川東大門,讓殿下大展宏圖。”
言罷,袁宗第起身笑道:“川人喜辣,今晚準備了花椒、茱萸,不知是否合殿下胃口?”
朱慈煊前世無辣不歡,但重生後還沒嘗過辣味,聽袁宗第說到茱萸,不由大感新鮮,也站起道:“國公相邀,定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