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夜,珠兒匆匆忙忙從外面跑進來。她和劉媽媽咬了半天耳朵,白天把柳茜兒帶回自己院子、從那會兒起就一直和柳茜兒研讀《陵城軼事》的老夫人,佯咳一聲,突然打起了呵欠。
《陵城軼事》是當時非常流行的一本奇文小說,不被正版印刷發行的緣故,想要看得人,全靠傳閱抄錄。老夫人這兒的幾本,全部出自書法名家譚通子之手,字跡書寫,那肯定是端正秀美,養眼之極;排版也好,整整齊齊,看起來輕鬆如意。收到這一系列書的人,當初是把這系列書當重禮孝敬給玄門老夫人。
老夫人喜歡讀,愛不釋手。
柳茜兒也頗受其中故事的吸引。
可是,柳茜兒滿腔心事總在前面孟神山和肖天雪那裡,再好看的故事也難以抓住她的心。
眼見老夫人打起呵欠,這表示,這位老太太讀了大半天的書,終於累了,柳茜兒連忙站起來,蹲身道:“娘,時間著實不早,您還是快快休息了吧。”
珠兒和劉媽媽一起擠眉弄眼,老夫人看在眼裡,假裝順從:“也好,都耽擱你這麼長時間,你也該回你自己的地方。”
“媳婦告退。”柳茜兒繼續萬福。
老夫人擺擺手,柳茜兒這才如逢大赦。
目送柳茜兒出去,又等前去送行的珠兒回來。珠兒進門,把門關上。老夫人把珠兒和劉媽媽一起叫過來:“怎麼樣怎麼樣?”
珠兒說:“就像老夫人您一開始預料的,那位莫總把子,脾氣大得上了天,說得苗外總管和門主哪一個都不敢多接話。直到肖夫人出來,那個老莫,才順了氣的貓一樣,不再扯著山西這邊的事不放,只說他和黑杆子馬道總把子老周的事,說了老半天。”
嗯——“老夫人點點頭,接著唏噓:“其實這一招險啊。”
劉媽媽也道:“是啊,加入門主還是一貫年輕氣盛,用起前不久硬頂肖大俠的牛脾氣來,浪費了老夫人您的一片苦心不說,真把這位莫總把子得罪了,肖大俠那邊我們又不得好,這以後的路,門主和整個玄門走起來,真夠嗆。”
“好在我兒沒有完全令我失望。”
“老夫人,”劉媽媽目光閃爍著,“您預計著,門主他對肖夫人,這感情,真的已經不再是他們剛成親那會兒了?”
老夫人眉頭深鎖:“不好說啊。”
“那我們——”劉媽媽到底城府深,話到了嘴邊,還是嚥下去。
珠兒年輕,嘴巴沒東西把門:“霹靂組合拳的最後一招,上,還是不上?”
老夫人一拍桌子:“上!為什麼不上!就算為了我孟家的未來,要賭一把,下注就得大!成了,我兒帶著玄門,成就必定一日千里。若不成——”躑躅了半晌,在珠兒和劉媽媽兩個人四隻眼睛的注視下,她重重嘆了一口氣,說出三個字“我認栽!”
柳茜兒逃出老夫人的院子,趕到議事廳。
人,早就全散了。
抓住小廝詢問門主去向,小廝告訴她:“回夫人,門主酒多了,駱總管把他送去了書院。”
“為什麼會是書院?”柳茜兒這一肚子的火啊,醞釀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熊熊燃燒衝著小廝發洩:“不知道本夫人住在哪裡了,門主醉酒,最該送去本夫人哪裡,你們都不知道了嗎?”
小廝嚇得趕緊跪下來:“夫人息怒、夫人息怒。”不知道如何解釋,連忙抬手給自己掌嘴:“都是小人這張嘴不好,不會說話,叫夫人生氣。”
柳茜兒火實在沒地兒撒,就著這個說辭,指揮其他人:“把這個沒眼力沒腦子的狗奴才,拉到柴房去,三天不給他吃飯,讓他好好反省!”隨後,袖子一甩,才去書院。
書院裡,孟神山獨自一人又喝了半個多時辰。柳茜兒來時,他已是酩酊大醉。
柳茜兒拖他,拖不動;拉他,他又不起。
仗著酒意,孟神山居然把她當成了外人,含含糊糊說:“我是個笨蛋,對不對?笨蛋啊,所以才把那麼多原本該是自己的好東西,拼命往身外推!江東大俠的女兒怎麼啦?江東大俠的女兒就該配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男人,才顯得肖振東沒有私心,還是怎麼的?我原本是喜歡肖天雪的,因為不喜歡她爹爹,所以才漠視她。甚至娶了她之後,都堅持不和她在一起,到現在也不和她圓房。”
柳茜兒很用力在聽,聽到這裡,胸口巨震,眼前一黑。
孟神山抱著她,好像抱著一個不相干的人:“你說我是不是笨蛋?是不是傻瓜?我現在想回去啊,告訴肖振東,我要娶她的女兒,我要和肖天雪成為夫妻。不是有名無實那種,是真正的、真正情投意合又志趣相同的恩愛眷侶。我會刀,她會劍,我拳法出眾,她輕功不煩。昔日天魔程倚天,配的就是芳華絕代且武功高絕的紫衫女。肖天雪才應是我的愛人,我最該娶的,原本該是肖天雪……”
“天雪……肖天雪……”
“天雪……肖天雪……”
含含糊糊的呢喃,全部集中於這兩組稱呼之間。
柳茜兒傷心欲絕!
她跌跌撞撞回柳馨園,撲在床上哭泣了半天,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之後,又在晨起鳥兒的鳴叫中醒來。急忙喚丫頭來,她洗漱,梳妝,爾後換上一件淡粉色新衣,又來到書房。
孟神山宿醉未醒。
柳茜兒強迫自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吩咐人去備醒酒湯。
她守在孟神山床頭,一直等到孟神山夢中察覺有人,爾後驚醒。
孟神山坐起來,一眼看見晨曦中嬌嫩如同一朵春桃的她。揉揉眼睛,他一下子幾乎想不起醉酒之前發生過什麼。依稀是應酬白杆子長刀門總把子的,後來,又慢慢回憶起莫亦塵昨天的種種言行。對肖天雪的心動隨之湧來,不過,理智重新迴歸他的腦海,他生生把這一點壓回了心底。
“茜兒!”一如既往,他叫得情真意切,“怎麼了,不會一直你都這麼陪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