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停止了呻吟。蕭明開啟醫藥箱,拿出了幾團酒精棉球,老白接過來,輕輕擦洗血痕。夏永山感覺到姑娘的顫抖,抓得更緊。他還能夠分心,吩咐誠鼎去燒熱水,讓小寶他媽把所有人帶走。
孫曉月一路喊下去,人還沒有出去,又進來一群人。雨下的太大,在外面幹活沒地方躲雨,乾脆淋著暴雨回家,聽說教室裡出事,擔心自己的孩子,一個個都來不及換衣服,打著傘的,帶著雨衣的,一起把自己的孩子接走。看到躺在石頭桌子上是女孩子,男人也不便留在這裡,女人多數是家長,就想繼續關心,夏永山眼睛一瞪,閒人全部走光了。
男人就是老白,看過了傷勢,這才直起腰,說,要把姑娘送回房間,趕緊擦身子,換乾淨的衣服。
馮有珍就要走過去背,夏永山走過去,把童真真的右胳膊放到她身上,兩手一抄,在門口,喊住沒有走遠的家長,要他們把傘拿過來。那個農民趕緊折身返回,打傘罩住童老師,還對兒子吼了一句:“自己滾回去——”
男孩子跑遠了,家長把他們送回知青點,這才拿傘走人。
夏永山抱著童真真進屋,馮有珍跟在後面喊:“先放到我床上。”
放了人走出來,老白和蕭明已經坐在堂屋裡,正在清點藥箱裡的抗生素。
他一出來,就被門邊站著的小姑娘叫住了,那就是喊他們的孫曉月。跑來跑去的喊人,渾身上下被雨淋透了,現在身上還在滴水,卻結結巴巴的問夏老師,童老師有沒有關係?會不會死?手會斷嗎?
夏永山這才想起來,童真真是在教室裡受傷的,這個姑娘應該最清楚。也曾經是自己的學生,而且是很用功的學生,還是班上年紀最大的學生。
就問她具體情況。小月眼淚撲簌簌出往下流,一邊哭一邊說:“童老師就是為我弟弟的,屋頂上掉下根棍子,老師跑過來,抱住小寶的腦袋,結果,棍子砸在老師的胳膊上,要不然,我弟弟就沒命了……”
聽完,夏永山好不激動,把老白推推:“你看看你看看,童真真是捨己為人,這是英雄行為啊,你不救她誰救她?”
老白垂著腦袋,聲音很恍惚,就說,雖然沒有機器透視,但是從外面也能看得見,屋頂檁條砸下來,肘關節四分五裂,還有些骨頭渣掉了。碎兩塊就算粉碎性骨折了,童老師這個樣子,是非常厲害的骨折。
夏永山迫不及待問怎麼辦?
老白說,關節形態改變,亟需手術治療固定,打鋼釘鋼板達到解剖復位,後期康復鍛鍊之後,才能達到比較滿意的功能狀態。如果沒有采取及時的治療,那隻手臂就毀了。
兩個青年男人都問毀了是什麼意思?老白說得不動聲色,但語氣冰涼:“如果沒有機會做手術,只能做保守治療,關節不能恢復,姑娘就只能是獨臂英雄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剛才你們已經也看到了,教室漏雨,我們看到骨頭了,但沒有多少血,是因為上面漏下的雨把血沖刷了。細菌侵入,可能會導致創傷性骨關節炎,或者後期形成堅硬的骨痂,傷口感染還會送命……”
夏永山打了一個寒顫,能不能保住胳膊,已經退居次位,能不能保住性命更重要,他心就像碎了一樣,噬心徹骨的疼。
他不能不相信老白,因為這人是著名的外科大夫,這個村子裡,只有夏永山與蕭明才瞭解他的實力。夏家不簡單,爺爺參加過新四軍,父親是國家幹部,所以夏永山是標準的紅後代。但也免不了下放的命運,只是屬於回鄉知青。
現在,腸子都悔青了:當初,就是出於私心,動員童真真到這裡來。只說是山鄉富裕,風景優美,工分值高,他家在村裡說得上話,可以照顧她。
兩人在中學就不錯,夏永山是學生會首領,童真真是學生會學習部部長,經常在一起開會搞活動。但是女孩子單純,想到反正都要下放,當然要到條件好的地方,只是提出叫上朋友馮有珍。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夏永山還開玩笑,也叫上朋友張誠鼎,都是同班同學,組成一個小隊,夏永山就是組長。
夏永山是品學兼優的幹部,在學校裡有勢力,在鄉下也有人脈,學校放行,公社接收,四個人順利到了夏橋。比起其他的下放同學,條件果然算好的,能夠住上兩間大瓦房,生產隊也儘量照顧他們。夏永山很快就當上了村小的老師。但是沒有幹幾天,說自己不是教書的料:普通話說不好,跳舞不會,唱歌跑調,只有童真真最合適。
如果沒有自己讓賢,不推薦真真當老師,也就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事故了,聽老白這麼說,幾乎都沒有痊癒的可能——因為現在是非常時期,又在這麼閉塞的山鄉……
他還不死心,問:“白主任,如果你能回到綠城,你親自主刀,最好的結果是什麼?”老白身子一震,抬起頭,眼睛閃過一絲光亮,但跟著就黯淡下來:“不用說,我回不去了,就是我有機會動手術,最好的結果,也只是像那個領袖人物的手臂一樣。”
夏永山知道他說的是誰,那也是自己的偶像,才華與人格魅力征服了世界,一條胳膊總也伸不直,就是在紅地毯上會見外國元首,也彎著胳膊揮手。那麼位高權重的人,可以獲得世界上最好的醫療吧,尚且不能改變身體狀況。一個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能夠獲得最好的治療條件嗎?
張誠鼎從廚房裡出來,說真真擦洗的熱水夠了,他又燒了開水,要給他們倒。
見他只拿了兩個碗出來,夏永山瞪了他一眼,說他狗眼看人低,是不是不想給老白喝水呀?
張誠鼎嫌棄地斜著眼睛:“你們怎麼坐在一起了?”
除了他們兩個,生產隊長都搞不清老白身份,夏永山只有對同學說起:“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壞分子。”依仗著父親是工廠的技術幹部,張誠鼎不屑一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