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榮提著嗓子,甕聲甕氣的道:「樹能長,人能生。今日一把火燒了,明年還不是要再抽枝發芽。人從洛陽搬到長安,只要找個地,同樣能再生養。」
這是白天董卓原話,此時徐榮學來,倒也像模像樣。他一臉的痛恨:「將軍,董卓視人命如草芥,搞得天怒人怨,難道你真要陪他,一條道走到黑?」
自從虎牢被貶後,徐榮對董卓就頗有微詞,平日言語也不以為然。不過,至少他表面上還維持著基本的尊敬,只要不太過分,劉毅平時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隔牆有耳,這話要是公諸於眾,就是天雷引動地火。以董卓愛憎分明的性子,非得將徐榮大卸八塊不可。不但劉毅壓不住,搞不好也得賠進去。
這次輪到劉毅慌了神,他跑到門邊,撩開幕簾朝外張望。夜涼如水,蟲聲如沸,營內一片靜謐。素蘭顯然正在燒水,隔壁的帷帳內,隱有亮光透出。兩個親衛站在門邊,一動不動,直如石人。一見劉毅,行了一禮:「將軍,有事麼?」
劉毅搖了搖頭:「沒事,辛苦了。得最近訊息,曹賊帶隊來襲。你等夜間執勤,也得多加小心。」
「是,」兩人再行一禮。其中一個答道:「將軍放心。張將軍已有安排,要我等加強夜間巡邏。」
劉毅點了點頭,放下布簾。他是一軍之主,帷帳也較尋常士兵大得多,佔地也有好幾十平。徐榮在裡間說話,聲音又小,斷不會被人偷聽。但此言大逆不道,實在嚇人,他拉長了臉:「徐將軍,你可真是大膽。」
徐榮顯然有些想歪,自嘲一笑:「將軍不必慌張,屬下隻身前來,手無寸鐵。以你的身手,要制服我還不是手到擒來。」
徐榮待人寬厚,深得屬下士兵愛戴。劉毅現有兵力,泰半都是他帶過來的,真要擒下他向董卓領賞,別說劉毅良心上過不去,連部隊都有譁變的危險。
盯著徐榮看了半晌,劉毅搖頭苦笑:「平義兄,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如此對你。」
徐榮鬆了口氣,有些痛心疾首道:「董卓火燒洛陽,百姓流離失所。這可是整個洛陽百姓啊。不說百萬,幾十萬人總有的。這得造多大的孽?其手段之殘暴,可說前無古人。」
他抬頭望向劉毅,語帶顫抖,一對虎目之中,隱有淚花閃動:「別說屬下,想必將軍也看不過眼吧?」
劉毅暗暗一嘆,徐榮跟他的時間雖比不過徐晃,但兩人相識卻久,是他在西涼軍中少有的好友。如今,他把話說到這份上,劉毅於公於私,都必須向這左膀右臂攤牌了,他也壓低聲音:「是,但看不過眼又能如何?」
徐榮咬了咬牙:「以前不能如何,但現在卻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見著他猙獰的表情,劉毅嚇了一大跳:「平義兄,你不會想著劫持獻帝,擒拿相國吧?」
飛熊軍乃董卓親衛,而董卓現在對劉毅又幾乎不設防,如今,黽池城內僅駐了幾百人,反水易如反掌。但兵者大事,可不能觸石決木的蠻幹。
董卓火燒洛陽後,劉毅對其失望之極,帶兵反水這個選項,他不是沒想過。但如此快意恩仇,痛快是痛快了。後續麻煩卻極多。首先,獻帝在董卓手裡,亂兵之中,誰也不能保證皇帝安全。如果董卓也出了事,那這個弒君之罪,就得劉毅來背。這對他將來發展極為不利。
其次,呂布的幷州大軍,還有好幾萬,幾倍於己。他們一直在故道上驅趕百姓,張濟也有好幾萬人在前方執行清掃道路的任務。除此之外,還有李傕,胡軫等其他勢力在一旁虎視眈眈。一旦劉毅有所異動,不被這些人撕成碎片才怪。
白天的時候,賈詡就向劉毅分析過局勢,現在當務之急,是積蓄力量,低調行事。言外之意,也在旁敲側擊,讓其不得妄動。
徐榮搖了搖頭:「現在反水,風險太大了。屬下雖有這想法,但可不能將大人帶進這必死之局。屬下的意思,是趁曹孟德帶兵來犯,我等乾脆投降聯軍算了。」
「投降曹孟德?」
劉毅大吃一驚,但馬上反應過來。盟軍反董後,劉毅鮮有單獨帶兵出擊的時候,支援陽人時,雖然也是單獨帶兵,但洛陽,虎牢還在董卓手中,全無退路。而且,素蘭等家眷還在洛陽,劉毅也放不下心。但若在迎擊曹孟德的時候反水,這些鉗制條件全然不成立。任紅雲,素蘭素梅就在軍中,隨時可走。洛陽現在一片灰燼,匯合曹孟德後,調動大軍東去,一路更是通道坦衢。
徐榮現在提起,顯然不是腦子發熱,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劉毅想了想,仍是搖頭:「平義兄,你的心思我能理解,董卓殘暴無仁,實非良主。但若現在脫離,有些捨本逐末了。」
徐榮道:「將軍此話怎講?」
劉毅性格剛毅卻不失仁厚,兩人相交甚密。正因為如此,徐榮才冒死進言。但萬事都有意外。別看他表面風平浪靜,其實心頭七上八下,就怕劉毅一個念頭不對,大喝一聲「拿下」。那他徐榮這輩子就完了。
好在劉毅雖未當場答應,但話裡話外,再也不像以前模稜兩可,且反董之意甚強。這讓他心頭鬆了口氣。大感欣慰之餘,語氣也和緩了許多。
徐榮長得並不高,臉也方方正正,因為長年征戰,更是滿面風霜。如果不是一身鎧甲,活脫脫一個長年在地裡刨食的中年男子,但劉毅卻不會因此而輕看了他。孫堅和曹操俱為一時之雄,但在原來的歷史上,都曾敗於徐榮之手。
面前這個男子,是劉毅好友,也是他左膀右臂。他斟酌著道:「現在不能棄董而去,有兩個原因。」
他伸出食指:「第一點,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糧草,寸步難行。董卓有長安和洛陽的糧倉支撐,仍頂不住幾十萬大軍開銷。我等貿然自立,一萬士兵人吃馬嚼不是小數,如何解決?」
「可是……」
徐榮似待爭辯,劉毅卻搖了搖頭,繼續道:「我知道平義兄之意,你想說,可以找聯軍供糧是吧?」
徐榮點了點頭:「我們過去幫他們,提供糧草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劉毅笑了笑:「敢問平義兄,十八路諸侯,你準備投靠誰?」
徐榮有些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才脫離了董卓控制,為何還要寄人籬下?」
劉毅反問道:「既如此,那就是以獨~立的諸侯身份加入~聯盟軍了。咱們一沒地盤二沒糧食,誰來養我們?虎牢之戰時,十八路諸侯就為糧草的事扯過皮,搞得嫌隙日深。咱們新進加入,恐怕更不受待見。」
徐榮啞然,劉毅伸出中指,雙指併攏繼續道:「其次,董卓雖不得人心,卻控制著陛下。只要皇帝在手,那他就佔據大義名分。平義兄從小的理想,是以一身武藝,報效朝廷。如今皇帝就在眼前,眼前的菩薩不拜,卻拜西天活~佛。豈不是捨本逐末?」
徐榮默然,半晌才吐了口氣:「將軍說得甚是,屬下莽撞了。」
見徐榮不再執拗,劉毅頓感輕鬆,笑了笑道:「既不打算加入,那就只有打退,曹孟德的追兵近在眼前,平義兄可有良策退敵?」
一說到打仗,徐榮如同換了個人,人也神采奕奕:「我西涼鐵騎長年鎮守邊關,說是百戰之師也不為過。而聯軍大多是新招募的新丁,疏於訓練,要想擊退他們並不難。屬下以為,最好的辦法,還是以精銳騎兵實施突襲戰術,打他一個措手不及是為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