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高潛覺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到幾乎將自己的一生又過了一遍。
老槐樹下，二歲的高潛蹲在金色的光影裡，用一根樹枝固執地戳著一個螞蟻洞。螞蟻炸窩地出逃，卻又不逃遠，繞了一圈又匆匆忙忙地趕回去。
“寶寶，你在幹什麼？”
“媽媽，螞蟻為什麼不逃走？”
“因為那是它們的家。”
“可是家已經毀了。”
“毀了還可以重建，只要不放棄，一切都會好起來。”
幼年的高潛回頭，看到一副紅色的龍皮長靴，一把青色的長劍靠在靴邊，接著長長的順滑的的黑髮流淌到他的臉旁，那頭髮被太陽曬得暖暖的，他舒服地閉上眼，他被抱了起來。
“高潛，你怎麼又打架了？”
“是他們先動手的。”校長辦公室裡，高潛垂著眼，用指甲摳著面前的辦公桌，老式的辦公桌的邊緣已經被他摳得木痕斑斑，校長冰冷的聲音還在繼續。
“那你為什麼不跑？”
“膽小鬼才跑。”
“頭上的包還疼不疼？”
“不疼。”
“下次再遇到他們你會怎麼做？”
高潛思索。
“還這麼赤手空拳地和十幾個孩子對打嗎？”
“……下次我會找個武器。”高潛醒悟道。
數年之後，高潛已經長成了一個少年，校長卻還是那個老太太，音調一如既往地冰冷。
“高潛，你必須離開這裡。”
“校長，你要開除我？”
“你的成績不錯，可以保送重點高中。”
“可是……”
“沒有可是，高潛，這地方保護不了你一輩子，你必須學會如何照顧自己。”
離開了兒時的小鎮，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他不再四處打架，他沉默寡言地完成了學業，以優異的成績被大學破例提前錄取。畢業後他放棄了進入五百強的機會，而是選擇進了一家民營高科技企業，他似乎隱隱地感覺到，在那裡，他能觸碰到他命定的東西。
然後，他遇到了林茜。
“你好，我叫林茜。”
“我知道。”高潛打量著面前的女子。她很聰明，他已經領教過了，她也很安靜，這一點對聰明的女人尤其難得。
“你有女朋友了嗎？”
“……”
“你看我做你的女朋友行不行？”
“……”
“我們先從晚餐約會開始好嗎？我請你。”
高潛覺得自己的生活大概進入了正規，一切都順滑完美，他有一份有前途的工作，有一個溫柔可意的女友，未來像一塊已經成型的蛋糕，甜美，華麗，且毫無懸念。
然而心裡還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不是他該有的生活。什麼東西猶如青石板下的韌草，從來都沒有放棄破壁而出。
笑話。
他下決心求婚。
他又看到了那一晚，他攥著口袋裡的求婚戒指，手心滿是汗水。對面的林茜有些心不在焉，她的臉在燭光下美得驚人，她的眼睛在凝視某一點時，時不時地會閃出亮白的光點。
“高潛，我們必須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