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大順元年(公元八九零年)。
夏,四月,丁丑(二十二日)。
大明宮,延英殿。
大唐天子“李曄”正端坐在他的御座上。
卻被他身前一道草擬好的詔令雷得外焦裡嫩。
“詔,削奪李克用官爵、屬籍,以張濬為河東行營都招討、制置宣慰使,京兆尹孫揆副之,以鎮國節度使韓建為都虞候、兼供軍糧料使,以朱全忠為南面招討使,王鎔為東面招討使,李匡威為北面招討使,赫連鐸副之……”
就帝國眼下這副距鬼門關只差臨門一腳的衰相,竟要主動發兵去攻打李克用,這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麼?
“李曄”深深地望了一眼殿內的宰臣們,心中感慨,真是帝國的好臣子啊。
其實,“李曄”前天才來到這個殘唐時代。
身為後世的一名專修唐史的研究生,習慣了從古籍文物的縫隙裡窺探歷史的片言隻語,如今竟穿越回了唐朝,可以切身感受這個時代的氣息,本該高興才是,可當他得知自己竟成了唐朝末代天子李曄,就實在高興不起來了。
一個被藩帥寫信嘲諷“未審乘輿播越,自此何之”(意為,你以後再被人攆出京師,想到外地逃難,還能逃到哪裡去呢)的天子,也能叫做天子?
更可怕的是,這封信還嘲諷輕了,李曄先後共六次被各地犯闕的藩帥們逐出京師去,也算是創造了歷代皇帝逃難之最。
若再算上他被地方刺史幽禁四年、被家奴關進熔鐵澆鎖的深院、被禁軍將領綁架威脅、最後被亂刀砍死的經歷,不知道能否競爭一下歷代最慘皇帝。
若他泉下有知,當也會發出“永生永世,不願再生帝王家”的感慨。
反正“李曄”得知自己的身份後,是被嚇壞了。
嚇得他接連去了淑妃何氏、夫人、昭儀等嬪妃的宮苑,仔細研究她們的衣物首飾及穿戴方式,整整研究了兩日兩夜,由內而外地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真實而蓬勃的生機後,才稍稍緩了一口氣。
不成想,今日剛上殿,第一次與他的臣子們見面,就又被這樣一道催命詔令拍在腦門上。
李曄平息心中的驚濤駭浪,再次翻看了一遍他身前的的詔令。
沒錯,朝廷就是要特硬氣地與李克用全面宣戰。
詔令下面還附有關於此事的君臣爭議實錄、及各地藩帥的奏請。最上方是朱全忠的奏請,“臣請:沙陀終為國患,今因其敗亡,臣請與河北三鎮及臣所鎮汴滑河陽之兵平定太原,願朝廷命重臣一人都總戎事。”最下方是多日的商議爭執後,李曄“自己”的批示,“準。”
如今,出兵河東、討伐李克用之事已經敲定,只等天子李曄最後再御筆硃批,便可以將詔令公之四海,並頒佈實施了。
李曄專修唐史,心中自是明白,這道詔令絕對不能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