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寧靜的傍晚,走廊上的夜燈已經開啟,窗外的天光也還算明亮,儘管此時博克古恩運動中心的室外操場上人聲嘈雜,宿舍房間裡卻顯得靜悄悄的,緊靠房門的一邊,只有一柵隱蔽的換氣孔發出輕微的絲絲響動。
喬尼躺在床上,手裡拿著一本《人機與環境工程》的紙質書籍,一頁頁仔細的翻看著。
有鑑於飛行學院為了避免學員沉迷於通路中的各種娛樂,在校內禁止任何形式的電子通訊裝置,在資訊知識的傳遞過程中,原本已在民間漸漸絕跡的紙質書籍在這裡卻又大行其道。理論教學中雖仍不可避免的採用全息課件來授業解惑,卻因為沒有‘奇奇幻’腕錶的下載和傳輸,以至於課後作業需用真正的筆寫在真正的紙張上,便於第二日交由任課教員審閱評分。
翻頁的紙張響,淡淡的油墨香,如今的一切,都彷彿是前一世的大學課堂上一般,而在那所具備不小名氣的凱瑟琳.麥爾蒙德圖書館中,一排排高大的書架與人滿為患卻安靜異常的閱覽區,對於他來說倒有著一份特殊的熟悉和懷念,從前的往事不斷的從已將淡卻的記憶中躍至眼前,令他不由得想起那個曾經甜甜微笑的女孩,但當他試圖將記憶中那張模糊的面孔變得清晰可辨時,卻又發現那是盧娜.索金斯,記憶中的這名女孩靜靜的關注著他,帶著羞澀的笑容,睿智的眼神,還有一股若隱若無的幽怨。
上一個世代那遙遠的回憶已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當他想著將這些殘存的記憶碎片拼湊在一起時,卻又不免和這一世的往事糾纏交錯,令他無從分辨,根本判不清真假。
眼睛看著書中的內容,心思卻又能想著前塵過往,並且相互間不產生影響,對於這種分心二用的本事,他在一開始也覺得透著古怪,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如今已是漸漸習慣,他已不願再像從前一樣,去推敲自己的莫名重生和這具附身軀體的一切,一個心底的聲音從打一開始就不斷的在提醒著他,那隻會使事情變得更糟。
“啊……唉。”寂靜的室中因為這一聲變了聲調的哈欠變得不同,從體能訓練回來倒頭就睡的羅傑此刻終於醒了,看起來在補足了覺後精神奕奕的他,卻又故意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
“又怎麼了?”喬尼在第三個哈欠後終於搭腔。
“為什麼要說又?我從回來後到現在可是努力的保持緘默,好使得你能將書蟲狀態發揮到極致。”羅傑立刻表示不滿。
“但你那震天的呼嚕卻不是這樣說的。”喬尼告訴他。“所以我不得不再次用吹口哨的方法讓它們消停下來……”
“什麼?”羅傑一驚一乍的大喝,然後跳起來直接衝向洗手間,緊接著在綿長的流水聲和沖水聲後他施施然的回到床鋪上。
“你這麼弄會讓人得前列腺疾病的,JFK。”他像喬尼抱怨道。“別毀了我這唯一比你強的優勢,看在耶神的份上,嫉妒可是一項不可饒恕的原罪。”
“任何事都可以饒恕。”喬尼卻道。
“啥?”羅傑不懂。
“我是說在耶神教的教旨中,只要你肯誠心悔過,任何事都可以原諒。”喬尼解釋道。
“任何事?”羅傑不信的用手指在頸上一劃。“那這個呢?”他問。
“自殺當然不行,因為你就無法悔過了,我剛剛說過,這是被神原諒的前提。”喬尼接著解釋。
“那你還說任何事。”抓住話柄的羅傑為此得意洋洋。
“聽起來你似乎也信教?”喬尼於是問。
“為什麼要說也?”剛睡醒的羅傑此刻顯然精力充沛到無聊的程度,抓了一個字眼仍不滿足的打算再繼續抓下去。
“你知道的,像這座城市和普星的大多數銀盟公民一樣,認為耶神是這個世界的締造者和唯一之神,相信他的存在,並且樂意將其置於道德之巔。”喬尼正正經經的回答倒讓羅傑感到無趣,他嘴裡咕嚕著一聲,將雙手枕在腦後斜倚在床上。
“神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他。”金髮青年聽起來有點沮喪。“在這件事上老頭子也許終於對我做出了某種影響,克拉克家族多少代人都是虔誠的耶神教徒,小時候所住的那所老宅子裡甚至有屬於家族的私屬教堂,但只有他離經叛道,成了無神論者,耳聞目染的,連帶我也沒了那虛幻的信仰。”
“一個人如果認為神是虛幻,那又怎麼稱得上信仰?”喬尼指出道。
“但羽神呢?那總不是虛幻吧?星艦的傳說和武皇人類的起源已經是公認的事實,那為什麼滿大街又都是耶神信徒?”羅傑於是提出他的疑惑。
“你這下說到了點子上呢,羅傑。”喬尼聞言微笑。
“哦?我是?”羅傑卻一頭霧水。
“也許只有摸不著邊際的虛幻,才能使得這種想象中的信仰有著無限的空間。而一個過於真實的神,卻又像是設定了某種界限,使得一切不再是未知和神秘的。”喬尼認真分析道。“創造出星艦和賽博人,在臨危之際單人隻手的阻止了人類的徹底毀滅,這個由羽神所創造的神蹟無疑太過具體,要真實到令人無從遐想的程度。”
“你想說的是?”羅傑此時已聽出友人話中有話。
“這不像是一個神所能幹出的事,而更像是一個人。”喬尼笑著告訴羅傑。“一位領袖,一名智者,或者說,一個英雄。”
“羽神不是神而是人……”羅傑翻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居然還說敢說老頭子離經叛道。”他自言自語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