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青門啟。
程立憔悴堪損的面容,比往日增了幾許青灰。
兩隻深陷眼窩空洞無神,竟比死人還要沉寂萎靡,若非尚在蠕動的嘴唇,林清致差點以為,站在身前的男子,是死人。
“先生。”她努了努瓊鼻,鼻尖微動,傳來酸意。
程立挺直瘦骨嶙峋的脊背,一雙青筋暴起的雙手,攤開合上,深深彎腰向林清致行禮。
她哪裡肯受?
“娘娘勿要推辭,立這一生,唯禮和情絕不辜負。”
林清致垂下眼眸,微咬牙關,喉嚨澀澀的,就像喝了一碗苦瓜汁。
烈陽高照,儒雅郎君清秀的面孔,在殘陽照耀下顯出完美側臉,他費力提起一雙修長潔淨的手,時不時給身旁醜陋女子,遮擋霞光。
書生氣質,尚餘孤瘦雪松霜姿。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落日亂蟬分。
因為程立被楚域提升為禮儀學官,林清致除了是他朋友,還是學生。
此時,被吩咐在書房謄書舞墨,抄寫十八史代,一塊塊小心方字,她寫得甚是費力。
不知不覺中,竟睡了一覺,等至程立端著熱騰騰的桂花釀,勾得腹內饞蟲隱隱欲動。
她方醒。
杏眸惺忪,卻在看見白袍儒冠的程立,“嚯”的起身。
雙手背後,兩眼直視,“老師好”差點從嘴裡溜出。
“娘娘可謄抄完畢?”
林清致心虛,目光移至別處,插科打諢道,“這哪能啊,夫子不知,我一碰書就瞌睡,抄了兩三頁委實撐不住。”
程立手執毫墨,去餘水,蘸墨汁,入宣紙時筆勁沉穩有力,鋒芒畢露。
和平時這副溫潤似君子,不盡相同。
但林清致細觀其字,彷彿看見滿身風骨、不願為五斗米折腰的清流儒士。
“先生字如其人,我與您比起來,就像雞爪子和九重天的鳳凰。”
程立輕笑,如朗月入懷。
水墨襯衣,烏黑髮髻,白玉冠雪蓮褂,剔墨紗燈旁,暈黃光圈灑在他細肩,他拾起本卷黃簡牘,小心翼翼攤開。
山河是不倦的文章,日月為他掌燈伴讀。
林清致腦海中,猛然滑過一句詩詞:願我如星君如月,日日流光相皎潔。
若舍一朝風月,那不然纖塵的陌上儒士,是否能兼得萬古長空?
“此乃秋風文集,贈予娘娘。”程立緩緩抬眸,清澈而乾淨的眼神,似藏納湖水。
“我記得,天下唯此一本,先生大可不必!”林清致擺手拒絕。
她這個二流子,哪能糟蹋這般聖潔的書本,不成不成,給她即是玷汙。
程立笑而不語,“娘娘與立一見如故,此本秋風集,是立之所愛,願攜它恭祝娘娘時和歲稔,長樂常安。”
“謝謝先生。”林清致瞧見他眼眸中那抹堅定,拒絕之語便卡在喉嚨中。
不如瀟瀟灑灑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