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凌厲的大聲道,“放了她們,本王既往不咎。”聲音洪亮而清冷,似乎還比這北風還冷三分。
說話間他手一揮,四周的武士拉弓搭箭,唰的對準下方,一支支嗜血寒芒的利箭紛紛射來,手法絕妙,激射而來,未傷娘倆半分,已把男子身側的一名護衛射殺擊斃。
忽然脖子上的冰冷深了幾分,千山雪低頭依稀可見有血淌下,幾名禁衛軍把她們團團圍著,身邊的人大笑一聲道,“皇兄她們倆,你只能帶走一個。”
“哧”,他刺了千山雪一劍,劍尖只刺一分,並不是真取她的性命。
千山雪原本就有傷,突然的巨痛,她氣息有些漸漸虛弱,但腦子還是清醒的,她忽然明白了,幻境裡的一切正在真實的上演,而她已深陷其中,她此刻的想法就是拼盡全力也要救孩子,隨即她衝那人道,“帶走孩子,別管我!”
“孩兒不怕死,父皇帶走母后!”
孩子的聲音在這凝重的氣氛竟突兀的清亮,那人看凝然不動,看不到表情,明明是那麼遠什麼都看不到,她卻感到絲絲的悲涼氣氛,她狠狠的瞪了一眼孩子,語氣極為不穩定,再次衝那人大聲道,“帶走孩子,聽到沒有?”
“皇兒——”
那人很是溫柔的呼喚了一聲,便頓住,男孩笑笑領會的點點頭,閉上了眼睛,千山雪怔了怔,忽然心猛地一墜,這每墜一下是更深的黑淵,她恍然大悟,哭喊的聲音卻是虛軟無力,“不可以,——”
砰的一聲,一支閃動著嗜血寒芒的利箭以迅疾的速度對上孩子的心門,狠準,來勢兇狠一箭把脆弱的生命釘在城牆上,千山雪有那麼一瞬失聰了,外面很吵只有自己是安靜的,眼神呆滯,神情如失怔般的不斷道,“混蛋,混蛋……”
“現在只剩一個人了。”
這是沉默許久之後的響起的聲音,那人的聲音凜然無緒,淡然的有些輕飄飄,好似方才的殺伐抽掉了他所有的力氣。
男子輕笑一聲,露出一副生畜無害的模樣,劍尖從千山雪的脖子向下一滑,挑開她的衣襟,忽然笑容一收,陰冷道,“皇兄可以帶走她,但——”
他故意吊人胃口的停了下,接著又笑道,“是帶走一部分!”
千山雪只覺得眼前寒芒一閃,鋒利的劍尖只在她眼前一愰,這次沒有多少疼痛,劍迅猛的穿過了她的胸膛,溫熱的鮮血灑了一地,“嚇”的一聲,男子慢慢的抽出劍,她呼吸漸漸慢了,看了一眼釘在城牆的孩子,她慢笑,意識漸漸的渙散,身側的護衛圍得更近,更緊,忽然砰一聲,有倒下的聲音,刀劍踫撞的聲音,那人踏血而來,眼前又是幾個人影倒下,她的力氣只夠緩抬雙眸,那人越來越近,而禁衛軍也越來越多,忽然她好像聽到那人在呼喚她,就像方才他呼喚男孩的語氣一樣,她垂下眼簾平靜瞭然。
驀地,在他靠近她跟前,武士舉起兵刃刺向她之際,他搶先了一步,眼前忽然一亮,脖子很痛,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她的臉貼在地上,死死的盯著前方——那人遠去的背影,而他手上正提著自己沒有頭顱的軀體,她淚痕兩道,眼眶蓄滿著滾燙的淚珠,滾燙的熱度燙得她彷彿什麼也看不清。
黑雲鋪滿了天。
一陣風颳得很猛,柳枝橫著飛,塵土往四下裡走,雨道往下落,風,土,雨,混在一起,連成一片,橫著豎著都灰茫茫冷颼颼,一切的東西都裹在裡面,是雨也是蒼天的淚。
鈴聲又再次響起,這次很急促,伽釋在虛空處急聲大喊,“不二順著鈴聲回來——”
這邊,千山雪失神的跪在雨裡一動不動,眼底是死寂一片,她似笑非笑,如瘋了般,盯著方才那人消失的方向,她的眼裡只有憤怒和厭惡,這時,食指又被攥緊了幾分,她垂目看了看,眼底閃過一道煞氣,猛然狠狠的一扯……
那廂,香爐裡的菸灰越來越少,伽釋渾身一凜,已一額冷汗,他正要再作法挽救,忽然砰的一聲,一道勁風撞開門襲來,來者長袖一拂,雪白的手指乍隱若現,瞬間就到了千山雪跟前,他長臂一收,就把人攬到懷裡,他瞥了一眼伽釋,清怒道,“師叔你答應過我的,怎麼言而無信?”
言畢他正欲帶人離開,卻被伽釋出言制止道,“你若此時帶走不二,她便永遠回不來了!”
容楚神色震動,腳下一滯,看著懷裡慘白的人,許久不作聲,遲疑片刻之後才重新放下人,凝視著片刻,他顫抖的探了探她的呼吸,人已經僵硬冰涼,他錯愕的看著伽釋,哽咽的道,“師叔,不二她怎麼了?”
伽釋一臉凝重的對容楚道,“不二在那邊心魔亂了,她不想回來!”
此時容楚的聲音已極其不穩,手已微微顫抖,“師叔快想辦法。”
伽釋急忙安撫他道,“辦法是有的,就是到她的幻境把她帶回來。”
“師叔交給我吧,我會把她帶回來的。”
伽釋沉思良久憂色如一片陰翳的烏雲,眉心一皺,無奈的點點頭,“只能如此了!”
容楚面無波瀾的躺在離她一尺遠的身邊,伸手牽著近在咫尺的人兒,便決絕的閉上了眼睛。
梵音聲聲,鈴聲繚繞,撩撥著人的心深受煎熬,他似乎是在黑暗中晃過了幾個輪迴,才緩緩睜開雙眼,他適應了下環境,便起身,這是間簡單的竹屋,屋內陳設古樸不失雅緻,窗外是溪澗,潺潺流水聲悅耳動聽洗滌著心靈,目及遠處,青山綠水,一派行雲流水般的景緻,忽然他聽到窗外一陣嘻笑聲若隱若現,人影在窗外一晃,便消失,他驚呼一聲,“不二?”
他急忙追了出去,人影奔跑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就淹沒在一片杏花林間,失去了追擊的目標,他有些茫然的垂下頭,地上是拉長的影子,倏地,影子的身側出現了另一個修長的影子,忽然手心一暖,他垂下頭,只見身側溫暖的手掌一翻,便把他柔軟的指掌包圍,他微微側過頭看她,她微笑的喚了一聲,“夫君。”
一柱香後,在香爐裡的菸灰消失之際,容楚倏地睜開了雙眼,臉頰是淚痕一道,而此時身側的千山雪也醒轉過來,他看著她的一剎那,她也轉過頭看著他,兩人的眼睛,剎那對上,只有對方眼眸中遠遠近近的自己,容楚驀地攥緊了她的手,兩人相望,不言,不語。
他心中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謝謝你給了我那一世情緣,而這一世,我明白,你不過是來還我一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