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七十的高齡,能喝上小徒兒給他買的好酒,已是很開心的事,其實老道人到現在都沒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火氣,肯定是酒喝多了吧。
然而身前的三個兔崽子,怎麼就一個都不明白他這個老人家為何生氣?就算不明白也就算了,又如何覺得是自己要將小璠逐出師門呢?
老道人心裡頭不憋屈,但也絕稱不上好受,就是堵得慌。
他這個走南闖北,帶著一個拖油瓶徒弟,有一頓沒一頓的老道人,哪裡有這麼大的脾氣敢將單璠掃地出門?他心疼都還來不急,只是……確實很難受小徒弟不聽他言罷了。
老道人哎喲一聲,食指跟拇指捻住的酒盅輕輕放下,不耐煩道:“可不可以讓師傅好好喝完這壺酒啊,小璠?”
單璠紅著眼,搖了搖頭,她不願就此與師傅師兄脫離干係,她還沒嫁給師兄呢。
單璠苦兮兮道:“師傅要趕小璠走,小璠就跪在這裡,等師傅氣消。”
老道人深深地撥出一口氣,笑罵道:“師傅是自己跟自己慪氣吶,何時說過不要你的?”
單璠將信將疑地伸長脖子,再一次問道:“師傅真的不趕小璠走?”
老道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哭了,他臉上的摺子被淚水突然侵溼嵌入,老淚縱橫道:“師傅是在氣小璠不聽話,師傅是怕小璠你將來惹了事,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師傅很怕這個呀。”
老道人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臉,喉頭髮出哽咽聲,繼續說道:“那幾人一瞧就是一隻手都能把師傅捏死的修行人,師傅要你跟他們承個情,又不是要小璠向他們低頭……”
老道人他望向凌元,張口間,嘴唇上還有唾液黏合,多有邋遢之感,他道:“就算老道心眼被矇蔽,落了下乘,要小璠跟他們認錯,殿下肯嗎?肯定是先打過再說,對吧?”
眼下的老道人哭著反問自己,凌元也有些心神悸動,他是怕單璠真的如老道人所說,自己闖了禍還不知道。
單璠也哭得淚流滿面,她連連點頭說道:“今後在外人面前,師傅說什麼,小璠全都照做,小璠再也不要給師傅心頭添堵了。”
老道人輕輕地將單璠托起身來,他突然哭著哭著就笑了,隨後與凌元說道:“讓殿下見笑了,之前還跟殿下說著老道如何如何,將雍庭教育得服服帖帖,又如何地誇小璠懂事機靈,可小孩子始終是小孩子,心性方面,始終不算完整,看待世事的態度就跟老道差一大截。如何能讓老道放心得下?”
凌元視乎從師徒三人關係之間的罅隙間,看到了老道人的一些手段殘影,是個很好的育人法子,但始終不能夠重複使用,弄不好師徒真的就一拍倆散了。
凌元與老道人抱拳道:“謝老道長為我彌補心境,將來的倆位徒弟,我知道該如何管教了。”
老道人苦相著臉,老臉依舊存在淚痕,他坐回長凳,拍了拍單璠的手背,嘆道:“老道我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夠替殿下這樣的天縱奇才彌補心境。一切都是殿下自己的感悟,雍庭也是,不管以前為師如何喂他劍招,吃得下就全都是他的,老道這個師傅不過動動手腳罷了,小璠同樣也是。”
單璠被師傅說得再一次埋下頭去,老道人心口就好受些了,總算沒有白疼這個小徒兒,還知道將他這個師傅的話聽進裡去。
老道人似乎有些意猶未盡,趁著氣氛乾脆要把心生全部吐露,不然下一次讓小璠再來聽教育,難免有些令老道人難堪,就小璠這樣的天才修道者,老道人是一點都不忍心去責怪,但又不得不為之。
老道人給自己斟滿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然後長長得撥出一口胸腔之氣:“咱們這種道行不怎麼高的修道之人,不是那些下山歷練的家中至寶,身邊有隨從、有長輩安排高人貼身保護。所以在遇見令自己瞧不出深淺的道者後,就知道對方比自己厲害得不止一點半點了。既然打不過,難不成就要衝上去送死?那樣是不好的。即便有殿下,有巴大爺這樣的人護著,咱們也不能失了禮數,這是為師一個多時辰前就告訴過小璠的,但不是以告誡的口吻,所以這是為師在態度上的疏忽,沒能夠讓小璠引起重視,為師也有過。”
單璠,凌元,陳雍庭三人聽得很仔細,這對於單璠兄妹來講,是一種迂迴的活命手段,對於陳雍庭來說,則是他一直都奉以真理的。
老道人十分感慨,他說道:“鬼物跟天上仙人而言,在咱們道教被鎮壓之後,其實便是同一種物類了,皆可用萬鬼臨身符應驗真身。”
陳雍庭對此深有感觸,他嘀咕道:“怪不得我胸前的符紙有所感應。”
凌元對此多有驚訝,在他印象中鬼物如何能與仙人相提並論,便問道:“燒起來了?”
“只燒了一角就突然熄滅。”陳雍庭點點頭,“起初我以為是其他鬼物靠近了我們,所以就沒把腰間懸掛有壓勝錢的那波人認為是鬼物,但他們也確實不是,身上半點妖氣也無,多溢位的,應該則是仙人獨有的靈氣。”
凌元道:“所以如老道長所講,那一行人包括我們之前遇見騎大象的那倆人,全都是魄魂界的仙人?”
老道人閉目,輕輕點頭。
單璠自始至終都不敢搭腔多說話,她想著至少也得過了今天,慢慢再在師傅老人家面前說一兩句,她的心裡頭才好受些,才能夠讓師傅感覺到自己心頭是有他這個老人的。
所以從此刻起,再到晚上,單璠都不敢出門帶著師兄跟凌元,去逛芫花客棧掌櫃向他們這行外鄉人推薦的宵夜一條街了。
往大了講,是單璠覺著自己應該消停點,至少也得拿出點被教訓了的模樣出來,然而往小了講,則是單璠根本就不敢跟師傅提一點要求,連話都不敢講,是從小所侵染的規矩使然。
一夜無話可說,凌元倒有點不自在,這跟以前喜歡大聲朝他嚷嚷的單璠大不一樣。
翌日。
單璠主動找凌元還有師兄要了客房鑰匙,在一行人離開前,一起交到了掌櫃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