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 二合一,12.11修) 她只……
德悅大廈, 四十層,足以俯看整個白雲市。這裡作為南方的經濟最繁榮的城市之一,夜景璀璨。
酒店浴室裡熱氣氤氳, 鏡子上染了霧,方宜光著腳,站在濕漉漉的、冰涼的瓷磚地上,輕輕用手指擦去白霧。昏暗的燈光下, 鏡子裡映出一張年輕女孩蒼白的臉,圓臉,小鹿般的一雙杏眼, 小巧的鼻子,輕抿的紅唇。再往下,是修長的脖頸、削瘦的鎖骨,和一道長長的、醜陋的疤痕。
她抬手,用指尖觸控那道微微凸出的疤, 從頭到尾, 緩緩地劃過。扭曲的縫線、暗紅的印記,在白皙的面板上,顯得尤為慘烈。
方宜閉上眼,那些回憶就在腦海中翻卷,如同一層層浪花,交疊著撲在幹涸的海岸上。
“啪”地一聲, 她按下了燈的開關, 驟然陷入黑暗。
方宜吹幹長發, 為自己倒了一杯紅酒。一整天的工作和應酬,身體疲憊不已,神經卻無法放鬆。
她踩著拖鞋, 站在開敞的陽臺上,倚著欄杆,輕輕晃動杯中的紅酒。夜色中,無數高樓大廈臨海而立,即使深夜,高架上仍車流不息,整座城市被繁華的燈光所籠罩。這裡溫暖、輕盈,和北川不同,北川是肅穆的、幹燥的,是厚重的大雪和嚴寒的深冬。
這間房費並不昂貴,卻是少女時代的她無法觸到的高度。方宜還記得,上學時,她最喜歡去圖書館的最高層,站在高高的地方,俯瞰漂亮的夜色。但為了省錢,她選了一樓最差的宿舍,又陰又潮。別說夜景,一入夜,屋裡開了燈,外面能清楚地看進來,她連窗簾都不敢拉開。
鄭淮明送她去做兼職的路上,方宜不止一次地坐在單車的後座,一邊將臉貼在他的後背上,一邊暢想。
“等我們以後有錢了,我想買一個很高很高層的房子。”年少的她笑著說,“還要有一大扇落地窗,晚上能看到整個北川最漂亮的夜景。”
鄭淮明笑而不語,等紅綠燈時,轉過身,替她將圍巾壓得緊實些。方宜抓住他的手,撒嬌道:“你怎麼不回答我?你喜歡什麼樣的房子?”
“我喜歡和你一起住的房子。”少年眉眼溫柔,將她被寒風吹亂的長發理到耳後。
沒有得到具體的答案,方宜不滿道:“你就會哄我,你能不能認真一點?”
綠燈亮起,只聽鄭淮明笑說:“坐好,風太冷了,再說話你會著涼的。”
依偎著的兩個身影消失在寒冬的街頭,也逐漸淡出方宜的回憶。
入口的紅酒醇厚、溫潤,微酸與甘甜交織。不知為何,方宜竟品出了淡淡的苦澀,現在想來,過去大多時候都是她在說,鄭淮明在聽。她沉浸在單純濃烈的愛慕中,對他真正的想法知之甚少,或許,也未真正瞭解過他。
相隔幾千公裡的距離,在白雲的工作異常忙碌,她離開北川市那天的事,似乎有些遙遠了。但此時,方宜卻不合時宜地想起,鄭淮明倒在她身上時的情景,他臉頰灼熱,無力地靠在她的脖頸間,呼吸間的熱氣噴在她耳畔。
當時她心裡只有焦急和擔憂,如今向來,卻是如此越界和曖昧。
夜風吹動長發,方宜輕輕撫摸鎖骨下的傷疤,閉上了眼睛。
幾日後,金曉秋在朋友圈轉發了推文。
沈望、方宜團隊創作的紀錄片《他鄉遇故人》獲青年電影節紀錄片最佳攝像獎,這是該獎項十年來第一次主創平均年齡不到三十歲,一公佈就一片嘩然。
昏暗的辦公室裡,螢幕燈光微弱,鄭淮明指尖輕輕下滑,每一行都讀得極認真。
照片裡,方宜站在頒獎臺上,一身白色修身長裙,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和筆直的小腿,一頭長卷發披肩,溫柔中帶著嫵媚,漂亮極了。面對臺下的上千名觀眾、媒體和鎂光燈,她的神色自信,對著鏡頭微笑,唇紅齒白,明媚大方。
最下邊是一個採訪影片,舉著各路媒體的話筒,方宜對創作理念侃侃而談,分享拍攝中的趣事,時不時逗得大家一片笑聲。最後,她說,我最想感謝的是我的隊友沈望,他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今天沒能來到現場。我們在拍攝時遇到了很多困難,甚至還有被訪者在剪輯結束後改變想法,不願意肖像被發表……但這些事情我們都一起挺過來了,沈望是我最信任的同伴。
有記者問:“你們之前一起合作拍攝了很多紀錄片,請問你和沈先生是怎麼認識的呢?”
方宜眼中閃過一絲黯淡。
記憶裡那個深冬的圖盧茲,她是為了誰,喝得酩酊大醉,將這個好心的中國男孩認成了別人,抱住他的脖頸流淚。
方宜將碎發別到耳後,淡然地笑了笑:“是在法國上學的時候,機緣巧合下認識的。那時候我去圖盧茲交流,沈望恰好在藝術學院學電影。”
一句話說得風輕雲淡,掩飾過所有悲傷往事。
公眾號的影片到這裡戛然而止,頁面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回放鍵,幾十秒後,螢幕灰暗下去。
半晌,鄭淮明重新解開鎖屏,進入微信頁面,點開一個小貓抱著攝像機的置頂頭像。備注很簡單,只有連名帶姓的“方宜”兩個字。
他緩緩打字輸入:祝賀你獲獎。
刪去,重新輸入:影展還順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