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邢家媳婦騎著腳踏車急急忙忙來到了雲嶺。葉子家的稍門半掩著,邢家媳婦推著腳踏車進了院門,隔著院裡的樹,隱約覺得有人在那頭拾掇什麼東西。
邢家媳婦一邊打腳踏車撐子一邊朝北頭喊道:“在屋裡哩?”而那頭呢?聽見腳踏車聲音和喊聲便問道:“誰呢?”“是額,清平的。”
杏兒走過來了,邢家媳婦見娃腳上穿著蒙白布的鞋,心裡“咯噔”一下,緊走幾步,上前指了一下白嚡問道:“杏兒,咋啦呢?你這是……”
“嬸子,額媽歿了。”杏兒說著哭了,邢家媳婦也哭了:“多候的事呢?這女子,你也不告額說。”“三個月了。當時額心亂的,就把這忽住了。”
“哦,哦,嬸子沒怪你,”頓時,悲痛之情湧上心頭,邢家媳婦禁不住擁著杏兒哭喊著“額苦命的姐啊……”慢慢走到堂屋,“撲通”一聲跪在了葉子的牌位前,前傾後仰、拍腿捶胸地“哭唱”起葉子命苦和姐妹情深來,直怪葉子“咋這般狠心,撇下仨兒女就走了……”
這哭唱,是柿子灣一帶莊戶女人弔唁亡人時的哭法,也就是哭喪。柿子灣一帶莊戶人弔喪的時候,女人和男人有所不同,男人多是痛哭流涕地哭喊著逝去的親人,而女人呢?則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唱”她們心裡的話兒。
之所以臆造出這麼一個哭唱的詞來,是因為她們完全是哭著用非常悲傷的調子把自己心中的話唱出來的,既悲慟感人,又委婉動聽。
這裡的中老年婦女都會哭唱,特別是在孝男孝女雲集的場合,孝女們一個比一個哭唱得好,真可謂慟天地,泣鬼神,感人肺腑。
媳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杏兒和她外婆趕緊上前扶起邢家媳婦,坐下來,流著淚說了說葉子的病情和病逝的經過,相互勸慰了一番。
邢家媳婦還是執意要去墳地,說一定得去看看葉子。於是,杏兒拿了香和燒紙,騎上腳踏車,領著邢家媳婦一起往墳地去了。
一路上,杏兒不時指點著去墳地的路徑,說著媽生前的點點滴滴,禁不住眼圈泛紅,風吹淚花。
到了墳地,杏兒陪邢家媳婦點了香,燒了紙,磕了頭,邢家媳婦又哭訴了一番姊妹情深,杏兒也陪著哭了一場。
就勢,邢家媳婦在地裡看了看葉子種的藥材,用手扒拉了扒拉。杏兒說:“額媽說,這黃芩今年秋天就能出了。”“哦,到時候,你喚額。”“不用了,嬸子也忙。到時候,額姑姑、姑父會帶人來的。”
“那也行。有啥事,來找額。”“嗯。”“對了,杏兒,你今年多大了?”“額屬雞的。”“哦,那今年虛歲也十九了。”“嗯,還小呢,嘿嘿。”
“傻女子,十九了還小?該尋婆家了。”“急啥呢。”“有合適的,額給你聽著。”“不急,不急。”杏兒不覺羞紅了臉。“這女子,這有啥不好意思的。”“嘿嘿。”
天兒熱,兩人也沒在地裡多待,一邊走一邊說著,到了岔路口便各自回去了。
一到清平,邢家媳婦沒有先回家,就直接來到了村西頭的武家。“咋樣?”武家老婆子急切地問。“渴死啦,額先喝口水。”武家老婆子趕緊倒了半碗開水,又加了涼的,說道:“慢些,甭嗆著的。”
“老嫂子,額告你說,葉子歿了。額才從雲嶺回來。”“啥?歿了?”武家老婆子後退了一步,靠炕沿兒坐下。“嗯。”邢家媳婦也過來坐下。
“老天爺呀,你敢就不睜眼呀?……”武家老婆子禁不住哭了起來,邢家媳婦也哭了。哭訴間,老婆子想起什麼,跑到外屋,從牆上的鷹架上取下一卷兒黃麻紙。
走到院子裡,朝雲嶺方向,在地上劃了個留口的圈兒,然後跪下,拿火柴點著紙,一邊撥著燒紙一邊念葉子的好兒。臨了,磕了三個頭。
就這樣,祭了祭葉子之後,兩人才平靜下來。回到屋裡,又坐了一會兒。“這是多候的事?”武家老婆子抹著眼淚問。“二、三月吧。”“那都三個來月啦?”“可不。額光顧翻蓋房子啦,也沒去看她。”
“嗯,就是走得忒孤單的。”“不過,這一半年了,都是女兒陪著的。”“真好閨女。”“也是葉子的福氣。”“嗯……”武家老婆子嘆了口氣,似乎想到了什麼。
“上次她來的時候,見額院裡拉下了磚瓦,問額說多候蓋呢。額說到時候喚她,她說恐怕來不了,硬要掏給額禮錢。”
“那她可能覺得沒時候了。”“人快不行的時候,自己就有感覺。”“上次來俺這兒的時候,俺就看她氣色不好,說話也怪怪的。”“現今回頭想想,就是的。”“看樣子,葉子上次來是給咱辭行的。”“嗯,一準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