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七十七從外面回到家,其其格上前就問:爸,你聽到村裡的廣播了嗎?
七十七白了她一眼,說:沒有!
其其格很不解,又問:真沒聽到?白書記廣播的……
“聽啦聽啦,袁振富那小子不是壞蛋,是好人!是大好人,是整個月牙河村裡最大的好人,良心大大的好,行了吧?”
安七十七明顯有些不耐煩了,其其格不計較,她關心的是隻要你聽了就行——因為,袁振富是好人。
…………
“會過日子”的包巴音不但人勤快,而且頭腦靈活,總會有些不安分的想法與舉動。前些年,他敏銳地感覺到割“資本主義尾巴”之風應該是徹底刮過去了之後,便偷偷摸摸從牧區弄來四隻大綿羊,又偷偷摸摸到河邊兒去放,結果還是被舉報,差點兒讓大隊和公社給沒收了,只好忍痛都殺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期,牲畜大都為生產隊集體所有,個人不得養殖。後來,就進入了八十年代,隨著農村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入,實行了土地聯產承包、集體牲畜作價歸戶政策,進而激發了群眾的個人養畜積極性。吃過養羊虧的包巴音積極性卻並不高,或者說是在觀望,這隻“出頭鳥”他做怕了,所以,當初分產到戶時他才和安七十七來個“五馬倒六羊”,他是怕養羊了,可能是留下後遺症了吧。
家裡的馬是匹騸馬,除了拉拉車、種種地,卻是不能繁殖的,所以,養了這幾年,還僅僅是一匹,沒有發展。不像老安家養的羊,儘管膘情時好時壞,但數量上卻是增加的。
這樣消停了幾年後,可能是“病根兒”好利索了,包巴音搞綿羊養殖的想法又活動起來。
從外表看,包巴音是個粗人,可他思考問題的路數就很細,往往異於常人。特別是旱菸袋一抽、眉頭一鎖,腦袋裡那是飛速旋轉的……
女兒包代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超常規速度出嫁之後,包巴音的手裡就有了活錢兒。為了讓錢生錢,他又以離弦之箭的速度託鮑石頭幫忙,從牧區草原弄回純種的三隻大母羊和三隻種公羊,而且是算計著時間,趁天黑透了才運回了月牙河村。
包巴音搞到手的是“草原細毛羊”,屬於優良品種,價格不低啊。有鮑石頭擔保,他先付一少部分現金,剩餘大部分錢是賒的,答應秋後結清。
按理說,自家零散養殖的情況下,有一隻種公羊都使不了、用不盡的,包巴音卻有自己的小算盤——要把種公羊出租賺錢。這是一種大膽嘗試,村裡黨支部鼓勵不鼓勵他不知道,政策還會不會變他不知道,所以,“吃一塹”的包巴音學得更加乖巧謹慎了,購羊時就開始保密,飼養過程更好比“地下工作”。這六隻羊是經過改良的、合適本地區養殖的“草原細毛羊”,個體大,抗病能力強,出肉且肉質好。更重要的是,羊毛細而長,平均每隻羊比其他普通品種的羊至少多出四五斤的毛,且毛價也高,收購部還願意收。
其實,包巴音這樣秘密去做還有一個私心——不能出現競爭對手!現如今,月牙河村裡各家養的羊還沒到發情期,等到了的時候他把三隻“法寶”往外一亮相,別人就是有想法再去牧區拉種公羊都來不及了,自己家就是蠍子拉屎——獨(毒)一份。“草原細毛羊”,名號可響著呢。
六隻羊,就像六塊金元寶一樣,快把包巴音折騰出“魔怔病”了。有一天都睡到後半夜了,包巴音突然醒來,就摸黑兒穿上了衣服,把吉雅給驚醒了。她迷迷糊糊隨手拉亮了燈,隨即被包巴音一把拉滅了,說:你傻啊?開燈幹啥?
“我還想問你呢,是不是睡毛楞啦,大半夜穿衣服幹啥去?”吉雅粗聲大氣地說。
“吉雅,你能不能小點兒聲兒?很怕別人不知道咋地?別把西屋咱爸吵醒嘍!”
“我聲兒有那麼大嗎?”嘴上是不服氣,吉雅還是壓低聲音說,“你壞肚子啦?用不用找根鹹菜條兒殺一殺?”
包巴音氣得直瞪眼睛,只是摸黑兒人家根本看不著,就沒好氣地說:殺啥殺?殺你個頭吧!
“用鹹菜條殺一殺”是怎麼回事?原來,當時醫療條件不好,再加上都很窮困,農民大都有自己治病的土辦法。如果家裡孩子著涼了拉肚子,做媽媽的往往就會拿鹹菜條或者大蒜瓣兒,塞到孩子的肛門處,往往真就能把病給治了。土辦法有時管用,但那可太遭罪了,有時候小孩不讓收拾,家長就像抓豬一樣……“針灸拔罐子,不好也去一半子”,這是那個時代鄉村人們堅信的老理兒。要不咋整?誰家能有閒錢去醫院呢?所以,有個頭疼腦熱拉肚子,除了土辦法外就有兩招兒:一是挺,二是——硬挺!
吉雅接著問:那你幹啥去?
“我去放羊唄,要不還能幹啥?”包巴音開始在地上摸索著找鞋。
吉雅嘻嘻笑著說:我還擔心你半夜三更搞破鞋去呢。
“滾蛋!沒正經的!”
“彆嘴硬。你是有那心沒那個膽兒,更沒那個錢。窮了巴嘰誰跟你啊!”
包巴音不耐煩地說:你是不是有病?
吉雅樂夠了、不鬧了,關心地說:你是真能折騰人。我說巴音,是不是太早了?你平常不是天亮前去嗎?
包巴音一邊兒穿鞋一邊兒說:不早不行啊。這幾天人多眼雜,要是讓別人看到了,弄不好咱們就白算計嘍。
包巴音穿好鞋,就在炕上摸索著自己的旱菸口袋。
“你瞎摸啥呢?”
“找我的旱菸口袋。昨晚我就擱頭頂這兒了?”
“真不怪人家叫你‘包大煙袋’,一時一刻都離不了這玩意兒。我就納悶兒了,這破東西一抽一股煙兒,有啥意思?滿身的菸袋油子味兒,煩死人了。”吉雅說著起身在窗臺上抓起皮煙口袋扔給包巴音。
“別磨嘰了。我著急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