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學秦聲音嚴厲:“不可以,您做長輩的怎麼這麼糊塗,不分輕重緩急,不能因為個人情緒誤了大事。”
蹲在煤爐旁邊的女孩聽到了鮑掌櫃的與邱學秦的對話,兩行淚水奔湧而下,她怕被老闆發現,深深低著頭,煤灰飄起來落在她的臉上,與淚水攪合,一道一道的。
一會兒,她從煤爐旁站起身,手裡端著簸萁,翼翼小心走向門口,這時仟溪正好推開門走了進來,她慌忙把身體退到門口一側,給仟溪讓出一條路。
“你好。”仟溪向女孩打了一個招呼。
女孩點點頭,沒有回話,走出了店門口,站在門口外面,四處張望了幾眼,然後彎下腰,把簸箕裡的煤灰灑在門口一個雪坑裡,瞬間,雪坑裡升起一股細細的煙霧,繚繞在半空。
煤灰被風拽著飄到了呂安的眼前,呂安急忙拽下脖子上破毛巾,在臉前甩打著,他想埋怨幾句,半張著嘴巴,一個字沒吐出口,女孩先說話了:“師傅,您的車怎麼停在了這兒?”女孩聲音很好聽,清脆悅耳,帶著責怪的意思。
“這?這地方不讓停車嗎?”呂安說著站起了身,一臉不服氣。
“你看看哪輛人力車停在人家窗戶下面?多礙眼呀。”
呂安向街口撩了幾眼,幾輛人力車停在馬路旁邊,沒有生意的車伕抱著膀子蹲在馬路牙子上,嘴裡嚼著寒氣,侃著大山。
女孩振振有詞:“俺看你不懂規矩,一定是第一天拉車,快走吧,別在這兒礙事,別惹急了我家老掌櫃的,他會罵人。”
“礙什麼事?又沒擋著你們店門口,俺不走。”呂安不高興了,他撅起了嘴角,不知哪兒來的野丫頭,說話得理不饒人。
“你這個人怎麼油鹽不進呢?俺說礙事就礙事。”丫頭比呂安還厲害,聲音不大,抑揚頓挫。
要說罵人,呂安比誰都會罵,只是,他肩上有任務,他只能把火氣吞嚥進肚子,呢喃了半天,“俺看你就是從煤灰裡鑽出來,裡外不是人……”
呂安的話氣得女孩直跺腳,眼淚汪汪。看著女孩要哭,呂安一時慌了神,他想安慰女孩,又找不出恰當的詞語,他撓著後腦勺,結結巴巴地說:“俺是看到你臉上有煤灰,才,才那麼說的,不信,不信你回去照照鏡子……”
仟溪想回頭看看,囑咐呂安把車子放到別處去,還沒等她轉過身,邱學秦的聲音飛過了她的耳邊,飄到了店外面。
“青鳳,進來吧,不要吵吵,他願意停在那兒,就停在那兒吧,都不容易……爐子上有幾個烤地瓜,送給那位黃包車師傅……”
鮑掌櫃的噯聲嘆氣:“丫頭心裡有事,故意與別人找茬……”
仟溪愣了一下,她以為店裡沒有其他人,沒想到,不僅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心眼善良;還有一個老掌櫃的,耳不聾眼不瞎。
邱學秦舉起手背揉揉眼睛,好像剛看到仟溪,一雙丹鳳眼上上下下打量著仟溪,像是在欣賞一件商品,一驚一乍:“吆,這位小姐,您是來選布料的嗎?準備做結婚喜袍嗎?”
“您好,我想給朋友的母親選一塊布料,她是日本人,不知選什麼材質的,請您多多指教。”仟溪把雙手重疊放在右側腰上,往下蹲蹲身體。
邱學秦疾走一步,用雙手攙住仟溪的胳膊,“不必多禮,俺受不起。”而後,她紅紅的嘴唇靠近仟溪的耳邊,神秘兮兮,陰陽怪氣:“沃小姐找我沒有別的事情嗎?”
頃刻間,一股熱氣夾著濃郁的香水味鑽進了仟溪的衣領,仟溪的身體往後退了半步,半張著嘴,一時不知回答什麼?這是她第一次與這個女人面對面,這個女人一見面就能喊出她的名字,不簡單。眼前的女子不僅洞見底蘊,還能看出她無事不登三寶殿。
沒等仟溪回答,對方又說話了:“你是沃家大丫頭?好年紀,好光景,好福氣,交往了一個日本朋友,一個坊茨醫院主刀醫生,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倚仗日本人,要風有風,要雨有雨……俺想借用你身旁的大樹乘乘涼,可以嗎?”
仟溪不明白眼前女人話中的意思,女人嘴裡話聽起來帶著羨慕,又有讚美的詞語,卻夾槍帶棒、冷嘲熱諷,像屋簷上的冰凌子,帶著銳角,冰徹心髓。
正在此時,真佑的身影出現在店鋪門口,他矮小的身材嚴嚴實實把那點夕陽遮住了,他的腳步與推門聲驚擾了屋簷上的幾隻麻雀,麻雀怕打著翅膀,慌不擇路掠過真佑的頭頂,真佑身不由己連連後退。
邱學秦把狡黠的目光穿過仟溪的肩頭落在店門口,換了一副臉色,岔開話題:“沃小姐,見到您很高興……談不上請教,做我們這一行,就應該讓顧客滿意,幫顧客挑選稱心如意的綢緞是應該的。吆,這不是真醫生嗎?你們是一起來的?看看俺這對瞎眼,俺只看到了漂亮的小姐……鮑掌櫃的,來客人了,您真是老了,耳朵不好使,眼睛也看不清嗎?”
鮑掌櫃的倉促扔下手裡的算盤,繞出櫃檯,慌里慌張擠過邱學秦和仟溪身旁,直奔店門口,雙手抓著門把手,把一扇門拉到牆邊,站立一旁,摧眉折腰,嘴裡諾諾:“先生,您,您快請進。”
昨天,真佑聽仟溪說下午到邱家綢緞鋪子看看,挑選幾樣中國絲綢送給他的母親,希望他也來瞅瞅,幫她掌掌眼。真佑自然高興,他覺得這是仟溪願意與他交往的誠意,下了班他直奔這邊而來。
真佑大踏步邁進了店內,目不斜視,徑直走近仟溪,他先微微一笑,關心地問:”仟溪,你什麼時候到的?走來的嗎?累嗎?”
仟溪知道真佑是明知故問,呂安的黃包車就停在店門口,那麼顯眼,他能看不到嗎?“真佑君,我剛到,是坐著人力車來的,不累。”
邱學秦站在仟溪和真佑之間,一時不知所措,她扭著胯部,用手背捂著嘴巴,嗤嗤笑了一聲,”吆,瞧瞧你們小兩口,也太客氣了吧,羨煞旁人。”
真佑把臉轉向邱學秦,鞠躬行禮,“邱老闆,您好,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