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平兒進門後,便察覺鳳姐今日的狀態與平日有些不同尋常,剛才夫妻兩人的話,她在隔間也都聽得清楚明白,知道鳳姐性子要強,斷然不會讓自己被別人看了笑話,心中憂慮的同時,也擔心鳳姐會出什麼事。
鳳姐見平兒進來,臉上露出了笑容,先是將哭鬧的巧姐從平兒懷中抱下來,一邊解開衣襟給巧姐餵奶,有了奶水吮吸的巧姐這才安分了許多。等到餵過奶水,又將巧姐抱在懷輕輕搖動,嘴裡哼著洪睡的曲調。
“牽牛花,快快長大,長出藤兒爬高牆。”
“牽牛花,爬高牆,高牆高來高牆滑。”
“爬不上高牆,爬籬笆,爬籬笆。”
“籬笆矮,順上房,爬上房頂吹喇叭。”
“吹喇叭,滴滴嗒,滴滴嗒,吹來豔陽,吹來鳳凰。”
“滴滴嗒,滴滴嗒。”
“......”
懷中的巧姐在輕快的小調中呼吸漸沉,鳳姐輕輕將其放在搖籃裡,復才轉身,親暱的拉著平兒的手,一同坐到了踏上。
“奶奶,你......”
“好妹妹,聽我說。”
鳳姐打斷了意欲開口的平兒,笑著說道:“這些年,你跟著我前前後後,從金陵一直到京城,咱們姐兒倆相依為靠,我沒少使喚你,也曾罵你打過你,你怨不怨我?”
未等平兒說話,鳳姐自顧道:“我這人,心直口快,有什麼怨氣,也從來不藏著掖著,可我心裡,卻是把你當親妹妹待的,說我使喚順手也罷,拿你吊著你家二爺的胃口也好,總歸我是離不得你的。”
“奶奶。”
平兒一下哭了出來,多年主僕情分,本就是一家子親姐妹倆,吵吵鬧鬧,又算得了什麼。
她在這屋裡,除了少個主子的名分,又有多少事是她做不來主的。
這府中裡裡外外,見了她都的喊一聲平姑娘,不是因為鳳姐又是因為哪個?
“你若去哪兒,天涯海角,黃泉碧落,也都帶著我,這輩子,咱倆就沒分開過。”
可不是來著,從金陵到賈府,倆人起居都在一塊兒,便是夜裡,璉二爺不在,也都是她陪著一道作伴。
從來要強的鳳姐,心中的某根心絃一下子就被觸動了,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好妹妹,我平素做事,從不後悔,做了就做了,也不信什麼陰司報應,管他什麼小鬼,見了我都得敬著。”
“可如今,我獨後悔一件事,就是攔著你家二爺,沒讓他納了你,給你個位份。”
說著,又慘然一笑道:“如今,卻是想也不成了,你家二爺那兒,只怕會因為我連累惡了你。”
“奶奶,別說了。”平兒哭腔道。
鳳姐搖了搖頭道:“如今,我還有一樁放不下的。”
說著,目光看向炕榻上躺著熟睡的巧姐,拉著平兒的手道:“從今往後,你就是她親姨,不管怎麼樣,你都的幫我照看著她,算我求你這一樁兒。”
平兒如何聽不出來,鳳姐心中的死志,也是,只有她為難人的,哪有人為難得了她的。
“我說過,奶奶去哪兒,我也跟哪兒,打也好罵也罷,都由著你,我這輩子,就是做下人的命,沒那主子福氣,縱要託付也不該找我。”
鳳姐強辯道:“你這丫頭,我被你家二爺掃地出門,你何苦要跟著,你家二爺對你還是有心思的,你留下來,將來說不得也能提個姨娘,免了伺候人的命,巧姐也好有個照看的,你若跟著我,可真就哪頭兒都顧不上了。”
平兒也不多言,只看這桌上的茶杯道:“奶奶若真是要扔下我,我也沒話說,只讓我臨走前喝了這杯茶,就當是斷了主僕情分。”
說罷,便伸手向矮几上的茶杯端去,卻被鳳姐攔了下來。
“你這死丫頭,到了,也要逆著我來。”
嘴裡罵著,可眼中不住的淚水,卻是出賣了她此時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