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嚴寬面色漸漸嚴肅起來,沉聲道:“那你認為朝庭該如何根解此困?”
賈瑛坐直了身子說道:“朝庭若想解困,就得從根本上下手。何為根本?就此事而論,用兵一事首在糧餉,國庫虧空撥不出銀子供西軍平匪這是表,而其真正的根源實則在吏治本身。”
“國庫虧空,不代表國家沒錢。
白匪說是盤踞西疆四省,實則大多集中在川陝之地,湖廣、貴州二省的叛軍,不過是一些散兵遊勇罷了,便是川陝二省,也尚有小半土地依舊掌握在朝庭手中。
川陝二省被叛匪荼毒,貴州一省為新定之地,且自古以來便是貧瘠之地,這三省無法按照常例上繳稅賦也就罷了,那湖廣佈政使司呢?”
接著又道:“就算湖廣佈政司確實繳納不上稅賦,可我大乾兩京十三省布政司,除去上面四省,尚有兩京九省之地,且多是繁華富庶省份。”
“別的不說,僅南直隸一省的稅賦就比這四省加起來還要多,更何況還有山西、山東、河南等大省,如何就湊不出這區區剿匪的銀子來,錢都哪兒去了呢?
學生幾年前遇到一位先生周遊天下,與他攀談,這位先生曾告知學生還是本朝宣隆六年的時候,全國稅賦摺合銀兩多達四千八百萬兩。到宣隆二十年的時候,全國稅賦有所下降,但仍高達四千五百萬兩。
再到宣隆三十六年,全國稅賦便有了大幅下降,折銀不過三千七百多萬兩。直到宣隆五十年以後,朝庭稅賦便只能維持在兩千六、七百萬兩上下。”
說著,賈瑛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有些無奈道:“而如今呢,學生聽說,嘉德二年之時,朝庭收到的稅賦居然只能勉強維持在兩千萬兩上下。學生很想知道,我大乾丟掉的那兩千八百多萬兩銀子,都到哪兒去了!想我大乾自開國以來,到如今不過才經歷了第四代帝王,怎就到了如此地步呢?”
馮嚴寬在一邊靜靜的聽著,可心裡卻極不平靜,連撫須時的力道都不由加大了幾分,拽下來好幾根灰白的鬍鬚來。
同時他對自己的這位學生也感到很是驚訝,要知道,便是他為官二十多載,對大乾自宣隆年以來的各歲稅賦收入也不過是有個籠統的印象,只知道少了許多,卻不像賈瑛這般如數家珍。
“是啊,世人都在稱頌宣隆盛世,可又有幾人知道,我大乾的國力實則越來越弱啊!”
馮嚴寬心情似乎有些低鬱,沉默了良久,才道:“你接著說!”
賈瑛方才繼續說道:“恩師剛才提到宣隆盛世,學生認為,這話其實沒錯,自太祖開國以來,到現在,咱們大乾確實是日漸昌盛,人口也越來越多,士農工商多有發展。可再大的盛世,也經不起吏治腐敗帶來的禍患呀!”
“說到底,不是咱們大乾稅賦變少了,反而變多了。只是隨著國家的興盛,貪官汙吏也變得越來越多了,今日你貪一點,明日我拿一些,層層盤剝、層層剋扣、層層貪腐,最後到了朝庭手裡,又能剩多少呢?”
“而今陛下再無掣肘,必圖振興,而欲振興,必先解決吏治貪腐,貪腐少了,國庫就有錢了,只要國庫有了錢,平叛不過是一二年的事情,到那時四海昇平,陛下才能真正放手施為,再無顧忌。”
說道此處,賈瑛看向馮嚴寬,目光灼灼道:“而想要整頓吏治,就需要有幫手,幫手哪裡來,其一則是新取士子,這些士子尚未被官場貪腐之風腐蝕,這樣用起來才能大膽放心。
但是,只是這些新科士子還是不夠的,他們沒有處理政務的經驗,尚需老成持重,又為官清廉的老臣掌舵護航,而這些能託以國之大事的老臣,大都在宣隆五十九年,至嘉德二年中被貶的貶,黜的黜。”
“是以,今上才會在太上殯天之後,連下兩道旨意。因此,學生竊以為今上之意大概在此吧。”
賈瑛說完之後,便不再言語,恭恭敬敬坐在一旁,等著恩師教誨。
馮嚴寬滿臉欣慰的點了點頭道:“有徒如此,吾心甚慰!”
“不瞞你說,本來對於你這麼急著便要參加會試,老夫還有些不喜,畢竟你尚未及弱冠之年,理因再沉澱幾年,然後考慮出仕也不算遲,不過如今......看來是老夫多慮了,以你的見識甚過朝中半數以上官吏良多啊!老夫以一己之心,對你的看法有些偏頗,你不要記在心上才好!”
賈瑛心中對此絲毫不感到意外,微微一笑說道:“學生並非不知好歹之人,老師此心實則是對學生的愛護,畢竟,學生的年紀確實......”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種偏見在任何時代都屢見不鮮,當然,大多數情況下,這並不是偏見,而是事實。
馮嚴寬眼見學生有如此認識,當下便也不再擔心,話題一轉說道:“今年五月以來,老夫斷斷續續收到不少故友同僚的書信,其中不乏來自京中的,信中所提之事也如你所說那般,今上卻有重新啟用老夫之意,不過前些日子,京中卻來了聖旨,任命老夫為欽差大臣,巡撫湖廣,且召諭之中帶有催促之意。”
馮嚴寬目光再次望向大殿之外的岳陽城,說道:“起初老夫還有些不解,直至東萊公自京中給老夫來信,信中提及前湖廣佈政右使齊本忠,在入京途中全家被人殺害,事發地又在與其家鄉相鄰的嶽州境內,今上龍顏大怒,要嚴懲真兇,東萊公遂舉薦老夫查辦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