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夏日晝長,但終究還是會日落。
在祠堂散去之後,貝功德陰沉著臉回到自己村裡別具一格的三進別院裡。
讀書人嘛,就在乎臉面,這套宅子是貝功德砸鍋賣鐵才搗鼓出來的,為的就是突出自家的與眾不同。
才進門,一個頗有姿色的半老徐娘便匆匆迎來,憂心忡忡地焦急道,「官人,咋樣了?有沒說服高人答應出手相助?」
貝功德聞言眼睛一鼓,嚴厲呵斥道,「婦道人家那麼多嘴幹嘛,你在教為夫做事嗎?」
有些人在外面吃了虧不敢嘰歪,卻會遷怒於親近之人身上。
很明顯貝功德就是這種人。
貝妻臉色一僵,懦懦地小聲道,「奴家,奴家不是擔心勳兒嘛……」
本來被袁玉堂當眾質疑就憋了一肚子氣,才敢發洩一些怒氣,驟聽妻子還敢駁嘴,貝功德當即怒不可歇,掄起巴掌劈頭蓋臉就往妻子身上招呼去,邊打邊罵道,「你還好意思提勳兒,聖人有云慈母多敗兒,還不是因為你教導無方,才讓勳兒闖出如此奇貨!老夫今日便打殺了你!」
貝妻莫名其妙被揍得慘叫連連,拼命求饒道,「官人,奴家錯了,求您饒過奴家一會~」
一頓胖揍之後,貝功德心中邪火總算平息,看也不看一眼鼻青臉腫的妻子,氣呼呼就往中庭廂房走去。
推開一棟別緻的閣樓,裡面反常地點滿大量的蠟燭,把屋內照耀得亮如白晝。
在角落的陰影裡蜷縮著一道人影,徒然見到有人進來,下意識地尖叫發抖。
「啊啊啊,不要過來啊,我錯了,求求你放過我吧~」
貝功德聽見尖叫心裡一痛,趕緊衝上去抱住那人,嘴裡柔聲哄道,「勳兒,勳兒莫怕,阿爺已經請了高人來坐鎮,那惡鬼不敢再冒頭傷人了,莫怕莫怕~」
那人猶如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緊緊抱住貝功德,聲嘶力竭地慘叫道,「阿爺,我真的不是有心想害他的,但是他不停我解釋,嗚嗚嗚,我不想死,阿爺救救我啊~」
能讓心高氣傲的貝功德如此關懷的,自然是他放下彌天大禍的獨子貝加勳了。
所謂知子莫若父,儘管平日裡貝加勳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地耍小聰明,以為欺凌周小牛的事情能瞞過家人。
可惜這點把戲一眼就被貝功德看穿了。
之所以沒有因此而訓斥兒子,溺愛是一方面,另一個原因則是貝功德並不認為兒子做錯了什麼。
在貝功德看來,人是分三五九等的。
貝加勳從小聰穎過人,日後註定要飛黃騰達,欺負一個樵夫的兒子算得了什麼?
只要沒有弄出人命,什麼都好說。
就算出了人命,在他想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就是一個樵夫的兒子嘛,死了就死了,最多就賠幾個錢囖,反正這年頭人命又不值錢。
難不成他會因為一個卑賤的樵夫之子去大義滅親,懲戒自己的兒子不成?
所以貝功德是知道周小牛死亡的真相,原本打算就此隱瞞下去,只是他沒想到,事情的後果會如此嚴重。
周小牛居然化作惡鬼回來索命,並且揚言在他頭七那天,要讓全村人給他陪葬。
這並非以訛傳訛的無稽之談,當夜在場有份參與逼死周小牛的幾個孩子,除了貝加勳外,其餘的皆離奇慘死。
有入廁溺死糞坑,有睡夢中憑空分屍,有離奇被塞入石縫裡,反正死狀稀奇古怪,恐怖得讓人心悸。
原本貝功德是對善惡有報這一套嗤之以鼻的,但是事情發生後,他也不得不開始動搖長久以往的理念。
想著今夜有高人坐鎮村裡,想必應該不會出狀況,再者連日來晝夜守護著受驚過度的愛子早已疲憊不堪。
濃烈的睏意潮水般衝擊著他的神經,他便去隔壁客房睡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睡得正香的貝功德猛地感到一陣惡寒,被子裡好像進了水,冰涼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