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順著林喻之精緻小巧的下巴滾落進海裡,在翻湧的浪花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我想,”他垂著腦袋,低聲說道,“見見我的媽媽。”
“媽媽”,這兩個字讓周時也臉上的嘲諷笑意瞬間消失。他沉默片刻,問林喻之:“你媽去哪兒了?”
“不知道。”林喻之緩慢地搖了下頭,“我爸說,她在天上。但我更希望,她在風裡。”
周時也靜了靜,語氣也軟下來一點:“為什麼?”
“這樣,她來看我的時候,會方便一點。”林喻之仰臉看向頭:“天空,太遠了。”
一陣勁風低嘯著刮過,不自覺地,周時也在風中閉了閉眼。待他再睜眼的時候,林喻之竟然又哭花了臉。
周時也這回有點無奈了。
這嬌氣包是水做的嗎?哪裡來的這麼多眼淚?
“你有紙嗎?”他看著林喻之背上的書包問。
林喻之抬手抹了把臉:“什麼紙?”
周時也說:“隨便,寫字的紙。”
林喻之想了想,從書包裡掏出一個本子來。
周時也看著封面上“草稿本”三個字,無聲地笑了笑。潮水已經漫上了他們的小腿。他從中撕出一張白紙,踏上幹燥的沙灘,單膝跪地,把本子墊在下面,開始折紙。
林喻之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但還是在他面前蹲了下來,偷偷打量這個在不合時宜的時間與地點做手工的男生。
他看起來比自己的年紀要大一點。雖然看著有點兇,但不可否認的是,他長得很帥。這麼醜的運動服,穿在他身上,反倒顯得酷酷的。
他又忍不住往周時也的手臂上多瞟了幾眼。
他很想問問這塊可怕的淤青到底是怎麼來的,又覺得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冒昧。
他和人打架了嗎——
“好了。”但周時也沒給他太多胡思亂想的時間。
林喻之從他手中接過了東西。
那是一隻白色的帆船。
紙帆船的折法是母親羅韻蘭離開鄔州前教給周時也的。她對他說,她要去一個有海的地方,“只要乘著它,就可以找到媽媽。”
“我媽說了,”見他不再哭了,周時也不走心地糊弄道,“只要乘著它,就可以找到媽媽。”
“你騙人。”林喻之聽得傻了眼。
當然是騙人的。
但你都願意相信許願池了。
“真的。”周時也說,“你不信就算了。”說完,他拍拍手上的沙粒,從沙灘上站了起來,說,“我走了。”
“你要去哪兒?”林喻之連忙跟著他一起站了起來。
“學校。”周時也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好笑,“還能去哪兒?”
鄔州到嶽城,一千四百公裡,乘坐長途汽車的話,要花費十九個小時三十分鐘。不論周勇如何打算,周時也已經下定了決心——他要坐上明天最早的一班長途汽車,回到他花費了許多努力才考上的鄔州一中。
他和眼前這個用嶄新白紙當草稿紙的小少爺不一樣。他很清楚,只有讀書,他才看得到自己的未來,也只有讀書,他才有機會為母親討回真正的公道。
他轉身就走,林喻之慾言又止:“那個……”
他深吸一口氣,在他身後大聲喊了一句:“你以後還來嗎?”
周時也腳步一頓,回過頭朝林喻之看了一眼。
“當然。”他肯定地回答。
海平面上只剩下幾抹血紅色的餘暉,林喻之捏緊手中的紙船,目送他離開了海灘。
周時也沒有回第二次頭。
後來,林喻之在那片海灘獨自等待過數不清多少個傍晚。那段記憶隨著時光的流逝開始變得模糊,而那個承諾過會再來的男生,一次都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