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紅之月似圓盤缺了一角,靜悄悄的掛在慘淡星稀夜空中,很像是高門大院下掛著的一盞燈籠。
皎潔的光芒灑在一片葳蕤的蘆葦蕩裡,顯得極其慵懶冷漠。猶如在蒼茫間鋪上了一層晚霜。
肅風乍起,漣漪盪漾。蘆葦搖曳,颯颯作響。
幾隻自在盤旋在星夜裡的老鴉,發出一聲聲悽悽慘厲的啼鳴,繞樹三匝,在枝頭上落定。
那是一棵生在蜿蜒水道旁的桑柳,茂密粗壯,盤根錯節。在它的旁邊的蘆葦中,此間正泊著一艘外表普通的小船。
陸謙玉孤零零的躺在瀰漫著朽木氣息的艙裡,透過頭頂烏篷上露出拳頭般大小的窟窿,他瞅見同樣孤單的月亮。
它紅的慘白,白的模糊,似乎有誰一不小心把血灑在了上面,渲染了一副蕭索的圖畫。
緋月懸在他的頭頂,近在咫尺間,上面的山脈、山谷、溝壑、宮殿、樹林的輪廓隱約可見。彷彿在舉手之間便能探知它的真諦。
於是,他把手向空中探去。
這時,他的耳邊傳來齧齒動物啃食的窸窣。
接著,他悶哼一聲。
手臂上的傷口裂開了,鮮血沿著胳膊流了下來,疼痛將他裹成了一隻掙扎的春蠶。
他微閉著眼睛,意識即將離開了軀殼。
他感覺不到脈搏的湧動,血液的流淌,溫暖的殘存。
唯獨耳邊傳來虛弱的呼吸聲,讓他明白自己仍然活著的事實。
他在臆想...
在這片漫天蘆海,無主之地,昔日麟州城赫赫威名的陸大少爺,應該以怎樣一種方式自居呢?
要不是盜賊浪流,冒死把他從一群黑衣殺手裡搶出來,藏匿在這艘小船上,他興許早就死在亂劍之下了。
他在腦海裡迅速拾起記憶的碎片,再把它們一一拼接成畫面。
昨天傍晚,夕陽垂暮,麟州城籠罩在一片紅暈之中。
陸謙玉帶著倆江湖道兒上的朋友,從賭場中贏了錢出來。於是,三人有說有笑,興致勃勃的漫步在路上。道路兩側栽種著高大的柳樹,枝條緊挨著地面,陰影下可聞見徐徐花香。那種愜意,令人陶醉。
當他友人中的一個,偶遇搔頭弄姿的佳人,色心大發,三人尾隨女子拐進一條小巷的時候,厄運之門便被開啟。
俏女郎,一入巷子,痕跡無蹤,惟獨留下鞋履與地面摩擦的踢踏聲。
目之所及,夕陽被兩側高大屋宇遮蔽,青石板路層層疊疊向黑暗延伸而去,三人被寂靜包圍,陸謙玉這時察覺了到了異樣。
接著,幾十個帶黑紗面罩,著黑衣,踏黑靴的劍客從房頂跳下來,攔住前後出口。不等陸謙玉反應過來,一個朋友最先慘死在劍影之下。
對方見他似不共戴天的死敵,拔劍衝來,打了陸謙玉一個措手不及。
雙方短兵接戰,另一位朋友陪著陸謙玉戰至最後,不離不棄。身中幾十劍,流盡鮮血,靠牆而亡。
陸謙玉憑藉嫻熟劍法與來犯之敵苦苦周旋,力斬數十人後,後背遭人暗算。剎那間,他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劇烈的疼痛讓他招式走樣,疏於防範。於是,身體各處又連遭重創。胳膊上、後背上、腿上,傷口不下十餘處,形勢萬分危機,猶如進入維谷絕地。
正當千鈞一髮之際,盜賊浪流及時趕到,一手扶住將倒的陸謙玉,一手揮劍亂砍,殺退黑衣人,帶著他躍上屋頂,往陸家逃去。
哪曾想,黑衣人在早有準備,沿途設下天羅地網,一路搏殺,一路坎坷。才殺了十個,又冒出來二十個,敵人數量之多,如同牛毛,預先設想的逃走路線近乎失敗。
再三思忖下,二人一路逃出城外,暫時躲在蘆葦蕩裡。
當時,陸謙玉傷勢太重,即將昏迷,心中的憂慮多過傷勢,故而託付浪流返回麟州城。
一為尋求增援。二為檢視陸府上下情況。
陸家本是麟州城首富,祖上出現過眾多名震一時的優秀劍客。
往前三代,這一輩兒陸老太爺掌權,厭倦了江湖紛爭打打殺殺的日子,當著群雄面前金盆洗手,走上了經商之路。
傳至陸謙玉父親陸銘這代,府上堆金疊玉,麟州城獨樹一幟,方圓百里無人可及。
命運對陸謙玉開了個很大的玩笑。
在他尚處於襁褓裡的年紀,陸銘夫婦在深夜裡離開家門,神秘失蹤,至今未歸。
又過幾年,江湖傳言,萊州曾出現了一場滅門慘案,死傷無數豪傑,一場大火燒得乾淨,廢墟之下發現了陸家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