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嫂子說了,我少喝點兒,給你多灌點兒。”白雨星拿起腳邊的酒瓶往碗裡倒,還真準備用碗喝。
自己家釀的酒,用半大土壇子裝著,開封冒味兒,光聞著就知道烈性大。白雨星倒好一碗,先給周啟尊遞過去:“你該醉一場。”
周啟尊並不客氣,接過酒揚頭喝幹,辣得“嘶”一聲。他抹把嘴,從兜裡摸出把小刀,要從羊腿上片肉。
“吃這塊。”白雨星趕緊擱羊腿上圈個位置,“這塊最好。”
周啟尊點點頭,開始邊切邊吃。
見周啟尊三塊肉下肚,白雨才喝了口酒。他不擅長安慰人,搜腸刮肚也摳不出巧詞兒,只好吞吐著說:“尊兒,琴姨走了,我知道你難受。”
白雨星再喝口酒。酒真辣,他感覺自己舌頭能卷出褶子:“但你要想開點兒,別總折騰自己。你看看你這兩天......那什麼......就......你心情不好你......”
“行了,嘴笨就別絮叨了,聽著費勁。”周啟尊嘆口氣,把空了的酒碗遞過去,“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周啟尊說話像刀子豁開血肉:“我媽在床上不死不活地躺了八年,她遭罪,我也遭罪。其實走了也好,算解脫了。”
“植物人......”周啟尊搖頭,“換成我,我也不樂意那麼喘氣兒。”
白雨星低頭給周啟尊倒酒,面兒上沒敢吭聲,心裡卻在揪周啟尊的衣領大罵:“放你孃的羅圈兒屁。”
這王八蛋,這話怎麼說的?哪裡是這麼一回事?
——蔣秋琴甭管睜不睜眼,但凡躺那裡會喘氣就是個支撐。現在氣不喘了,人成了灰,還剩什麼?周啟尊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誰還撐著他?解脫誰了?
酒水滿了,白雨星一心窩的酸水也滿了。
羊腿烤出的油鋥鋥亮,香味竟燻得人呼吸困難。周啟尊又說:“我就是想,我得多不孝。”
周啟尊:“她到死,我都沒能找出兇手,也沒能把她閨女找回來。”
語氣不輕不重,卻像一記重錘,把白雨星砸得渾身一震:“......你別這麼說。”
他還想說“這不能怪你”,可怎麼也張不開嘴。
八年前那場飛來橫禍,周家被火燒光。周運恆慘死,蔣秋琴雖然救回一口氣,但後腦重創,成了植物人,閉著眼睛在病床上躺到過世。
而最要周啟尊命的,是他那小妹妹周懌。周懌失蹤了,死活不知。周啟尊這八年動了不少人脈,翻山越嶺地找,卻愣是丁點兒訊息都沒有。
“那我怎麼說?案子是懸案,不是搶劫也不是尋仇,時間越長越沒線索,兇手抓不到。小懌......”周啟尊的臉木著。
聲音壓得格外沉:“小懌比我小七歲,全家都寶貝她。”
周啟尊:“出事的時候她剛十八。我記得最後一次和她通電話。記得特清楚,死也忘不了。”
周啟尊端起酒碗,喝下去一半:“當時我出完任務,人在雲南。她問我雲南好不好,是不是特別美。她說她想去洱海,還跟我說她喜歡上了班裡的一個男生。她說十八了,不算早戀,叫我別管。”
周啟尊把剩下半碗酒灌下去:“個丫頭片子,給我氣夠嗆。”
烤羊腿的煙氣把視線弄糊了,但白雨星還是看見了周啟尊手上的膙子。
手糙,手心厚。那是當兵的手。打過槍,扔過炸彈,那麼有勁兒,卻偏偏護不住自己的親人,駁不來自家的公道。
“尊兒......”白雨星眼眶發熱。
兩人好久沒再言語,空氣裡只有油火的噼啪聲大大小小炸著。烈酒在胃裡燒,周啟尊突然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管多少年,我一定得找到小懌。”
“找。”白雨星飛快搓了下眼,猛地一拍大腿,“哥陪你找,我就不信找不到,就算刀山火海,咱也......”說著鼻涕居然下來了。
“......你行不行?我還沒哭呢。”周啟尊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神色。
他用小刀片了塊羊腿肉叉好,遞給白雨星:“明天我要回鄉下老家一趟。”
說著聲音不自覺放輕:“給我媽埋了。”
白雨星擦幹鼻涕,將一大塊肉囫圇吞下:“我也去。”
白雨星:“我跟你一起去,我們一起送琴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