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一大通心裡話,請老兄弟喝了一碗酒,夠了。
邵樹德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墓塋,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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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上旬的時候,大部隊陸陸續續趕至西城。
折皇后走進邵氏老宅的時候,以兒媳婦的身份上香祭拜。
繡娘看著這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暗暗嘆了一口氣,回到了自己家。
邵樹德偶爾在老宅內批閱公文,偶爾出去轉轉。
二月初十那天,他趁著精神不錯,設宴招待了一下西城父老。
說是“父老”,比他老的其實沒幾個。上一次來時看到的那個逃兵老牛,似乎也不見了。打聽了一下,原來幾年前就病逝了。
滿眼望去,都是不認識的青年、壯年。他們對聖人回鄉的唯一期待,大概就是賞賜了。
邵樹德有些失落。他和他們沒有共同的記憶,自然沒有什麼情分。除了聽到介紹,誰誰是誰的兒子、孫子時,才微微頷首,但記起的也是有過交往的老人。
“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在庭院中曬太陽時,他灑脫地一笑,說道。
折皇后抓著他的手,默然無語。
“還記得蔣德溫去麟州說親麼?”邵樹德突然問道。
皇后的臉上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道:“妾知道時,悄悄派人打聽了下,夫君未娶妻先納妾,讓妾心中不喜。”
“你還是對玉娘有芥蒂。”邵樹德笑道。
皇后白了他一眼。
“玩笑罷了。”邵樹德拍了拍皇后的手。
院中一時沉默了下來。
“這輩子——”良久之後,邵樹德又道:“虧欠你很多。你太委屈自己了,我也有些得寸進尺。這些話,只有到這個時候,我才會說出來。”
“夫妻本是一體,沒有誰委屈的說法,總是互相忍讓、互相扶持。”皇后說道:“沒有誰虧欠誰,妾很滿足。”
“真的?”
“真的。”
“有妻若此,夫復何求。”邵樹德嘆了口氣,道:“好好活著,看著點孩子們。”
“夫君……”皇后抬起頭來,欲言又止。
“不用多說啦,我有感覺。”邵樹德說道:“這一次,我把人都喊過來了。二郎也在豐州,老盧在洛陽,沒有問題的。當了二十六年天子,也夠了。接下來一陣子,我會一個個找人談話。不用想我,興許我被昊天上帝召走,另外委以重任呢。不過,我累了,真的累了。”
累,主要是心累。即便還是年輕的軀殼,但蒼老的靈魂卻需要休憩。
閱盡世事,千帆遍過,已經很難讓他打起精神來了。而精神上的疲累或者說垮塌,才是最難以挽回的。
“好好活著,替為夫多看看這個天下。”邵樹德眯著眼睛,看著蔚藍的天空。
建極元年七月,開國祭天之時,他彷彿感覺到了上天在注視著他。
這一次,冥冥中似乎又在注視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