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悅不顧眾人反對,親自前出偵察。
灰色的岷州城牆幾乎只剩小半截了。城牆輪廓之外,是大片平整的農田,田間還有人在勞作。
農田之外的低窪河谷地帶,水草豐美,是吐蕃人的牧區。
每年春夏河水漫溢,淹沒了河道兩岸的草地,並將大量泥沙沉積在上面。洪水退去後,牧草便瘋長起來,且鮮嫩多汁,用這種牧草餵養的牛,據說味道特別鮮美。
楊悅仔仔細細看了很久,將各個要點都記了下來,然後便返回山谷,分派各部任務。
天空突然陰沉了起來。七月的河隴山區,氣候就是這樣多變。
一道道電光撕破長空,令人毛骨悚然的雷霆之中,傾天而來的滂沱大雨很快籠罩了大地。
洮水岸邊的哨所內,論悉吉將一把藏矛靠在牆上,準備吃午飯。
哨所內還有五六個人,他們已經吃完了,正在大聲談笑。
論悉吉嘆了口氣,都是部落裡新徵來的毛頭小子,以為打仗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一個個興致勃勃呢。
以前哨所裡有十幾個人,如今都調往北方了。節兒帶著大軍與唐人對峙,每天都有不少人死去。部落裡一個又一個男人被徵發走,如今留在後方的,都是些不會打仗的少年。
唉,希望唐人趕緊退去吧,這是論悉吉唯一的奢望。
他打過仗,知道打仗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同時也很殘酷,絕對沒有少年們想象的那麼充滿英雄氣概。殺人與被殺,人像草木一樣被砍倒,死狀悽慘難看,沒有任何尊嚴,也沒有一點價值。
他一共上過三次戰場,每次都被人嘲笑懦弱、怕死。但他不以為意,因為嘲笑他的勇士都死了,只有他到現在還活著。
活著,比什麼都好啊!
哨所外面的老狗突然狂吠了起來。論悉吉一個激靈,衝上前去拉開了屋門,猛烈的南風夾雜著豆大的雨點潑灑了進來。
論悉吉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正在談笑的少年們見了,有些責怪他將地面弄溼了,晚上大夥還要睡覺呢!
有人上前推了他一把。
論悉吉像是突然回過了神一般,抬起右手,指著山下的河谷大道,顫聲說道:“唐……唐人大軍!”
少年衝出大門,向山下望去,只見洮水岸邊的大道上,數道褐色長龍正在齊頭並進。
一道道閃電落下,唐人軍士兵刃上反射的寒光是那樣刺眼。
完蛋了!少年癱坐在雨水中。
論悉吉衝到了一處棚子下,抄起一根木栓,就準備撞鐘示警。
突然間只覺背心一陣劇痛,論悉吉踉蹌地撲倒在地。
被投矛擊中了!完蛋了!岷州也完蛋了!這是他最後的念頭。
天昏地暗之中,三千泥猴般的唐人士兵衝進了幾乎完全不設防的岷州。
刀斧從天而降,殺戮就此開始!
楊悅衝進鋪天蓋地的大雨之中,仰天大笑。
他的賭博成功了,岷州完蛋了,伏弗陵氏完蛋了!攻下了這座城,俘虜了吐蕃全部的老弱婦孺,切斷了前線的後勤補給。面對王遇所部萬餘人的猛攻,伏弗陵氏將一敗塗地。
陷蕃百餘年的岷州,自此將重歸大唐的懷抱。或許,這也是本次西征的終點,也是他楊悅的終點。
等了大半輩子,死而無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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