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宛葉走廊內還有人罵,說自從修了十幾個陂池保障漕渠船閘蓄水、放水,他們的農田灌溉都成問題了。
但即便如此,聖人依然想著將其開通,絲毫不讓步,可見完全是憑他的個人意志在推動。
“你這麼說也沒錯。”盧大郎點了點頭,道:“若無今上,漕渠是不可能修建起來的。無今上,鄧州也不會有今日這般光景。你家在京兆府的時候,就五畝地吧?現在分了二十餘畝,日子不錯了。”
王二隨口附和了一下。
日子好還是壞,不都是對比出來的?再怎麼樣,還是沒法和禁軍武夫比啊。
“我走了,你下不下山?”盧大郎緊了緊手裡的野兔,問道。
“下山。”王二郎已經檢查完了筐裡的蘑菇,決定一會就賣給山下的食肆,也買二兩小酒回去,犒勞一下自己。
夕陽西下,二人一前一後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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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側的另一個山坡上,黃傘蓋高高立起,邵樹德坐在虎皮交椅上,看著繁忙的漕渠。
想當年第一次拆分山南東道,唐鄧隨三州被剝離起來,折宗本出任節度使。
在那會,緊鄰汝州的鄧州還是前線,折家軍以此為基,屢次北上,攻入朱全忠腹地。
坐鎮汝州的丁會也是員能將,被朱全忠委任為佑國軍節度使的他憑藉著手底下不到兩萬人馬,多次挫敗折家軍,甚至攻入唐、鄧境內,大掠而歸。
或許,也正是那些艱苦卓絕的戰鬥,讓原本心高氣傲的折家軍意識到了他們的不足。
你厲害,還有人比你更厲害。
丁會所部甚至都不是梁軍嫡系精銳,但依然能把你死死壓住,甚至以少打多,佔據上風。
折家軍最後成了一支勁旅,那也是因為有更厲害的部隊和他們“陪練”。若打的都是山南東道這種貨色,估計到現在還沒練出來。
折家最後乖乖移鎮淮西,你固然可以說他們忠心,但未嘗沒有清楚認識到自己的能力,選擇屈服這種因素存在。
往事如煙,邵樹德也只是隨便發散一下思維。畢竟他這種“老陰逼”整天就在算計人,揣測別人內心的想法。
“有了襄城漕渠,洛陽的地位愈發不可動搖了。”邵樹德指著那些滿載貨物的船隻,說道。
“此皆陛下之功。”蕭蘧說道。
邵樹德恍若未聞,繼續看著遠處排隊等著進閘的貨船。
“在江南走了這麼一圈,大概也知道了。”邵樹德笑道:“湖南白糖、瓷器,江陵藥材、漆器,鄂嶽魚乾、茶葉等等,甚至還有蜀中轉運而來的各色貨物,通通可經水道運至龍門以南。今後南方人口漸多,襄陽、南陽成為財賦重地,洛陽就更不缺什麼了。”
蕭蘧捋著鬍鬚,心中也很是感慨。
聖人很喜歡堅持,往好聽點說叫意志堅韌,難聽的就是剛愎自用,聽不得勸。
但他所堅持的東西,事後證明,大部分都是對的。
這個襄城漕渠,修建過程中失敗過很多次,但最後還是花費大代價完成了,如今已成交通樞紐之一,有力保障了洛陽的供給。
這也就是開國皇帝、馬上天子才能辦到了。若換個威望沒那麼大的天子,失敗一次,整個工程就危險了,失敗兩次,大機率徹底放棄,再不提這事——即便你想做,群臣也不給你機會了。
“現在含嘉倉城的糧食,主要靠的還是河南、河北,但將來麼,朕也說不好。”邵樹德說道:“或許南方會後來居上吧,尤其是江漢之間,千里沃野,平坦無比,最適合種糧食了。”
蕭蘧聽了也有些怔忡。
他原本不覺得有這個可能的。南朝時代,荊襄地區固然是重地,屯駐大量兵馬,但從沒聽說過那地方單靠自己就能養活那麼多軍隊。但跟著聖人走了這麼一圈,他也不得不承認,鄂、嶽、襄、郢、復等州的條件十分優良,如果大力開發,是可以成為供養洛陽的後方腹地的。
也許有朝一日,從南方運來的稻米將超過北方運來的粟麥,成為含嘉倉城百萬石儲糧的主流。聖人所設想的洛陽“糧道”,確實都有依據,非常靠譜。
即便不運糧食,全部改運果子、藥材、瓷器、絹帛、茶葉、生漆、竹器等物資,以南方物產之豐富,亦可讓洛陽百姓大得其利。
說到底,河南這片大地上,就洛陽、汴州、徐州三個地方運輸條件最好,可作為都城。
國朝選擇了洛陽,從這裡往南,一路延伸到荊州的水運路線,自然是重中之重了。
不過,這大概與他們無關了,需要一代代人接力,才能最終實現這個宏偉的目標。
邵樹德在鄧州逗留了五天左右。
十月初三,聖駕繼續北上,數萬人水陸並進,穿過宛葉走廊,越過人煙愈發稠密的汝州,於月底返回了洛陽。
繞了一大圈,歷時年餘的出巡就此結束。